細節

簡寬

生活的根本，是一顆自然細致的平常心……

[一]

一個女孩，與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子結婚。在遇見這個男子前，她一直都是獨自生活。她長得如同水晶一樣玲瓏剔透，但從小性格倔強孤傲，一直自認為內心強大，到最后只想找一個值得依靠的臂膀。理由是她會一天天老去，會越來越孤獨。一個比自己大得多的男子，會像兄長或父親一樣疼她。這是一種心理上的情結，因此使人信服。唯一的困惑是，結婚后她卻發現世界不同于自己的想象。生活使他忙碌不堪，許多愛戀中的感覺在婚后漸漸寡淡，日子變得世俗瑣碎，相互責怨漸升為生活主題。她一直在思考，怎樣才可以過著恬適浪漫的生活同時，又能內心豐盈，做一個不落入俗套的女子。

一個周末，她獨自出去搜街，回來時發現凌亂屋內已一片整潔，每周末他都會騰出時間整理屋子。門頭地板上的一雙花邊人字拖，很舊了，她放進了塑料袋里，準備扔掉的，是婚前她一直很喜歡的，他買給她的，被他拿出來，清洗得干干凈凈，開嘴的鞋幫也被縫起。她脫下金色高跟涼鞋，穿起來，腳底舒坦，輕盈，感覺一如之前。轉了一圈，在門后看見一張便條，玉米窩頭熱在電飯煲內。那刻，她的心底突然閃過許多情景，皆是一些類似的瑣碎片斷。她的心底突然有了潔凈的美感，舒且清決。

[二]

每個周末她會用一整天時間整理屋子，拖地板，整理衣柜，將偏僻小店里淘到的青花瓷一個個擦拭干凈。最麻煩的是清洗廚房，一周積蓄下來的油煙、灶臺、廚具，表層皆會粘著一層油垢。她使用的還是很傳統的臺式煤氣灶，沒有油煙機，是前房東留下的，陳舊但仍可再用。但每次這些她都得花大量時間清洗，婚后日子清苦但卻簡單明晰。

他是一家網絡公司的職員，有一天他在網上看到有一種鋼絲海綿，是專門清理茶垢油垢之類污物的洗滌品，一個一塊錢。看了介紹后，他先定了一塊，試著清洗下辦公室的茶具后，發現比起日用的鐵紗，效果更好，輕柔且快捷，只需輕輕一擦，光滑潔凈。他想，用這種洗滌品不但便宜而且也不損傷手指，想起每次她用鐵紗刷洗完后，滿手油膩，手心手指也都紅腫起來。他定了一箱，然后放在公司里。三八節那晚，他抬回來，送給她。她試用了一塊，很高興地說，簡直是神奇了。然后他抱歉地說，把給你買花的錢，省下了。她一聽，把頭埋進他的懷里，說，這些其實比花還珍貴。然后他看見茶幾上各種小陶罐，兔皮老鼠，整齊有致，他的水晶杯子里盛著清凈的涼白開。

[三]

與一個朋友聊天，他講述了身邊一對年輕夫妻的故事。男子得知愛人患上絕癥，瞞著她說，醫生說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無大礙。他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任何悲苦之色，每天為她煲湯，一起散步，陪她彈琴，看她喜歡的韓劇。日子一天天過去，后來她的頭發開始脫落，嘔吐，胸部疼痛，她敏感地發覺了，于是對生的希望不抱有任何幻想，墮落，迷茫，抑郁寡歡，萬念成灰。

有一天晚上，她對著鏡子，發現昔日如花容貌已干枯消瘦。她坍塌在梳妝臺前，他抱起她，把她放在客廳沙發上，然后打開影碟機，插入一張光盤?？粗粗?，她突然淚流滿面，但都是感動的淚水。

男子把半年來，她的一切生活剪影，偷偷拍成了DV，刻制成光碟。屋子里看電視的笑容，黃昏街邊林蔭下散步的身影，海邊她穿著潔白紗裙蹲在沙灘上撿貝殼的動作。周末去深山老林里呼吸野外空氣，她與貓咪嬉戲小球的動態，她獨坐窗前彈奏琵琶，諸如此類皆在光碟里，題目是《有你，有我》。其實沒有他，他只是默默地拍攝，留念，一個愛的紀念。

生活有一天會只剩下某一個人，孤苦伶仃，然后也死去，宿命難逃，生死是遲早的事，而情感是微妙且細致的東西，難以用言語訴說。一切光華與溫美終會如水而去，該是如何才能挽留住，那些昔日的音容與笑貌，去表達綿延不盡的念思與情感，呈現一份脈脈的深情與回憶，細碎的DV片段，如同一支幽怨凄美的琵琶曲，高山流水，會因此成為各自的慰藉。

生活的根本，是一顆自然細致的平常心，如同涓涓清流從心底淌過，來自我們與塵世周遭的人和事細微末節合適處理的道理。它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味道，藏匿在平素淡然的日子里，不轟烈，也不刻意修飾，如DV記憶一段一段，只有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