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條之都

傅真

在英國的八年中，我認識和了解最多的人除了中國人和英國人之外，還有阿根廷人。

天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阿根廷人生活在倫敦！無論如何，這些年相處磨合下來，我自認為對阿根廷人有一定的了解。這是一個國民性極其強烈的民族，其最大的特征表現為他們如出一轍的憂郁和悲觀。我的同事尼可拉斯會在任何應該或不應該的情況下陷入悲觀的情緒當中——“We are in the crisis（我們處于危機當中）！”工作中的任何一點變動都會促使他擰著眉頭向大家發出警報。“我要崩潰了”則是伊尼斯小姐的口頭禪，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唇暗示她隨時可能會崩潰。

伊尼斯還有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高傲，走起路來總以類似模特的姿態行進，腳底像裝了個小小的彈簧，下巴抬得高高的，你需要抬起頭才能接觸到她的目光。伊尼斯瘦得可憐，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瘦，還總覺得自己不夠瘦。

大家都對此大惑不解，而我的阿根廷朋友蓋比卻見怪不怪地笑了：“去過布宜諾斯艾利斯你就知道了，那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想變得更瘦，無論身材如何。阿根廷人在整容手術上花的錢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人都要多，厭食癥的發病率也是全世界最高的……”我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帶著有限的認知和無限的好奇心，我們來到了傳說中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個巨大的沖擊是——天哪！真瘦！這里的女性怎么全都如此苗條？我幾乎在一瞬間就徹底理解了伊尼斯對于“瘦”這件事的執著。

除了苗條，大多數女人的妝容和服飾都一絲不茍，中老年女性個個都好像剛從美發店出來，中產街區的太太們全身的打扮更是無懈可擊。走在大街上，我總忍不住驚嘆于她們的完美以及為了維持這完美所必須投入的精力與金錢。據說達爾文當年經過布宜諾斯艾利斯時也曾為之傾倒，感嘆說希望英國女性也能擁有此地的女性那樣天使般的優雅。

我自慚形穢地欣賞著這些玲瓏優雅的女人，覺得她們簡直美得不太真實。話說回來，有些人的確不太真實——此地的富人一向熱衷于整容手術和硅膠植入……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人們瘋狂地崇拜美貌，據說一半多的青春少女都夢想著成為模特。雖然此地的男性驚人地英俊有型，也會在服飾和整形手術上花錢，但這里仍然是一個大男子主義盛行的社會，這意味著只有女人變胖或變老是不可原諒的。

蓋比認為這一切都不正常。“事實上，布宜諾斯艾利斯人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大家都去看心理醫生。你知道嗎？他們對三件事最上癮——足球、牛肉、心理分析。”

布宜諾斯艾利斯人不覺得看心理醫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很多人每周都去看兩三次。當然，也有人是為了趕時髦，還有人則把這當作身份的象征。人們覺得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不看心理醫生簡直活不下去。

“為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明白，”伊尼斯用憂郁的眼神看著我，“我們被困在世界的盡頭，我們被整個世界遺忘了。”

哦，這些在世界盡頭想成為英國人的講西班牙語的意大利人。

（摘自《最好金龜換酒》中信出版社 圖/Diana Kuk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