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

林達

法國和西班牙被比利牛斯山隔開。在西班牙的西哥特朝廷時期，比利牛斯山是一道宗教界線：天主教的統治在屬于今天法國的那一邊，而西哥特人信奉阿里烏斯教派。

可是西哥特宮廷在玩異國王室通婚的政治游戲時，宗教卻不是一個絕對的禁忌，比如其國王就娶了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媳婦。

這位法蘭克公主信仰堅定，結果和阿里烏斯教派的婆婆水火不容。最后，國王一怒之下打發兒子去了南方治理安達盧西亞。

在遠離京城的地方，這位王子最終被枕邊的妻子和經常出入府邸的天主教首席主教萊昂德漸漸同化，最終接受了天主教的洗禮。

消息傳到京城，國王大怒。西哥特人作為一個入侵的蠻族本來就有統治困難，現在，一名西哥特王子竟然歸順了具有廣大民眾基礎的被入侵民族的宗教！可是國王若要得到外援討伐叛逆的兒子必須借助宗教的力量，結果父子兵戎相見的政治內戰演變成了國際的宗教大戰，雙方都向國外求援。倒霉的王子時運不濟，被圍困整整兩年之后投降了。

就在投降之前，這位王子匆匆逃離，隱藏在一個天主教的修道院。

要從修道院里找出兒子很容易，國王卻沒有乘勝追擊，估計是顧念父子之情。國王派二王子雷卡雷多到修道院去告訴王子，說國王寬恕了他并要他回來。王子真的回來了，可是國王想起以往的種種還是怒從心中起，更何況此時的王子歷經了大起大落，已經是一個參透人生、真正有了信仰的人。

公元585年4月13日，也就是復活節那天，堅持天主教信仰的王子在他父親的命令下被斬首了。第二年，國王氣絕身亡。

公元586年，目睹整個王朝和家庭悲劇的雷卡雷多繼承父親的王位，成為新的西班牙國王。

作為哥特人的西班牙新國王，雷卡雷多明白西哥特朝廷的文化落后于原來由羅馬人統治的西班牙文化，奉阿里烏斯教派為國教的朝廷也統治不了天主教根深蒂固的西班牙。因此，他先從政治上轉向對天主教徒的寬松。一年之后，雷卡雷多正式受洗，成為了天主教徒。

這常常讓我想起滿族入關以及后來清王朝被漢文化同化的故事。一個文明程度比較低的民族馬背上得江山易，在精神、文化生活領域卻很難讓更高的文明直接“臣服”。一不小心，自己反倒被征服了。

（摘自《西班牙旅行筆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