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天意

楊冰

喜歡上青苔是在京都，那一次誤打誤撞地去了袛王寺的苔庭。先經過一間很小的草庵，草庵內有一扇圓窗，光線幽暗。本堂中養了一只白貓，叫阿丸，阿丸常伏在透過草庵吉野窗紙灑下的清光里，眉目間似含幽怨，像是一尊雕像般固守在某個地方，不響也不動，

佛窟內供奉著四位《平家物語》中的女子：袛王、袛女、刀自和佛御前。備受平清盛寵愛的袛王失寵后，與母親、妹妹在此出家。不久，平清盛的另一位寵姬佛御前也于此落發。從那時起，這里就成了治療女人傷心的專屬地。

繞過竹林，隨處散落的小石佛、小石觀音像上布滿了青苔。佛像的面貌很美，處處可見我國唐宋時期的風格。走了一段路便來到苔庭，那是我第一次被青苔所震撼。園子格外安靜，空氣中水分充沛，天空被濃蔭遮蔽。青苔四季朝夕姿態不同，因變化幽微而豐盛。

從苔庭出來，在車站附近一家小酒館吃飯。下雨了，天氣有些冷，我讓老板燙了一壺清酒。鄰桌有位慈眉善目的爺爺喝多了，問我：“你喜歡吃牡蠣嗎？”我說：“喜歡。”爺爺一招手，大聲說道：“我請你吃牡蠣！”我品嘗后說很不錯，這位爺爺興奮得滿臉通紅，很滿足地搖搖晃晃起身結賬，跟老板告別后離去。

后來我得知西芳寺為了保護寺內生態的平衡，嚴格限制參觀人數，入寺參觀需寫信預約。進門后，人們得坐下來用墨筆抄寫一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平心靜氣后方可進入苔庭。

提前一個月預約好，我準時來了到西芳寺。那天飄了點細雨絲，天空略呈現灰色。我撐著一把透明雨傘走在林中，雨與青苔靜得那么深重。石子路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透著暗暗濕光，四下一片濕綠。腎蕨長著龐大的羊齒葉，森然中透著古意；櫻花瓣落在青苔上，濕綠襯著粉白，如詩般清麗。京都的景致未必宏大磅礴，但極為優雅。在人造建筑園林里，最打動人的就是這些四季變化中的偶然天意。

青苔嬌嫩，不能用粗掃帚打掃，園師們便蹲下身，用鑷子一樣的小工具一點一點地鑷掉苔間雜草，那份煩勞辛苦也似一場修行。園師收拾青苔時像一個成年人蹲在那兒生悶氣，這情景煞是可愛，同時也會令人心生羨慕，想當然地認為獨自進去待一會兒，在地上畫畫圈兒，自己也能變可愛。

（摘自《那些生活中最重要的小事兒》中信出版社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