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情二人轉

林歡

鐵嶺衛視的王青最近比較煩。他制作的《傾情調解》是一檔調解家庭糾紛的欄目，隨著素材變少，收視率降低，就要停掉了。

這天，一對年輕夫妻敲開了工作室的門，王青一看，不由驚呼：“你們是唱二人轉的余小飛跟邵芳吧？”

寧舍一頓飯，不舍二人轉。余氏夫婦是當地很有名氣的搭檔。尤其是余小飛，嗓音高亢清亮，在很多娛樂場所都表演過。“大哥，俺們這趟來，是有件事需要調解。”余小飛說，“上個月我媳婦去醫院檢查，發現懷孕了……”

王青心里一喜，素材來了！

余小飛無奈地說：“可我們已經有一個娃了，現在雖說開放二胎政策，但是養孩子的費用實在巨大，生得起養不起……更糟的是，我老丈人非要讓第二個娃隨他的姓！我爹媽怎么可能同意，所以我一琢磨，干脆把這二胎打掉算了，省得大伙掰扯。”

原來，邵芳她爹一直瞧不上二人轉演員，要不是邵芳當年死命堅持，他決不可能讓她嫁給余小飛。夫妻倆對胎兒的去留也有分歧，當媽的想保住骨肉，余小飛做不通各方工作，打算借《傾情調解》欄目勸勸邵芳。

不等王青開口，邵芳搶先道：“大哥你別勸了，長輩們談不攏怎么能拿我孩子下刀子？這孩子我一定要生，姓啥都是我的娃。”

王青靈機一動，把二人請進辦公室，關上門，屋里就剩他們仨。王青低聲說道：“這樣行不行，肚子里的孩子留著，你們倆先分開一段時間。”

聽了這話，夫妻倆均是一愣。王青接著說：“以二胎為分歧點，你們來演一場假離婚！節目上你們一口咬定是真離婚，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兩家老人看到事情鬧大了，心一軟，肯定會讓步，到時候事情就好辦了！”

主意雖說偏了點，但余氏夫婦思前想后同意了。于是，在王青的陪同下，他倆到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王青十分高興，認為把這做成一期節目，必定收視長虹！

果然，節目播出后反響熱烈，瀕死的《傾情調解》陡然轉活，王青還得到了臺長的點名嘉獎。

然而半個月后，邵芳找到王青，帶來一個壞消息：余小飛才跟她離婚，轉眼就跟別的女人好上了。邵芳哭著說：“當初說的是以假亂真，如今那癟犢子假戲真做了。所有看節目的都以為我倆真離，只有你知道是假的。你是不是該負責把事情圓回來？”

王青氣沖沖找到了余小飛，發現他那新相好的也是個二人轉演員，藝名小蘋果，身段跟邵芳差不多，是個不怎么紅的小角兒。

王青埋怨道：“當初講好假離婚，你咋能來真的？”

余小飛臉現愧色，長嘆一聲：“實不相瞞，其實我早想跟她真離了。二人轉是秧歌打底，蓮花落鑲邊。俺倆合作吧，我負責鑲邊，她打底。可她現在身段嚴重退化，轉個手絹都能失誤，太鬧心了。總在臺上現眼哪行？”說著，他拿出手機，點開好幾段視頻給王青看，視頻中每當余小飛唱到肯節兒，邵芳不是跌跤就是弄掉道具，洋相出盡，最后只能靠灑狗血圓場。

這時，小蘋果回來了，聽到他們的談話，她嫣然一笑：“二人轉夫妻講究臺下打架臺上和，假如連臺上作戲都整不到一塊了，那不等著分嗎？”“就是這個理！”余小飛附和。因為受不了邵芳在臺上頻頻失誤，又堅持不把孩子打掉，他覺得前妻處處跟自己作對，又趕上小蘋果看中他的名氣，主動追求，就來了個順水推舟。

眼看余小飛他倆恩愛和諧，王青也迷糊了。上回勸是假離，這回勸的可是真離！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已經錯了一次，難道要再錯一次……

臨走時余小飛塞給王青幾張票，是這對新組合的首演，請他務必賞光。

王青將余小飛的決定轉達給邵芳，邵芳身子一軟，眼淚掉了下來。王青掏了半天紙巾，只摸到幾張票，安慰道：“你瞧！二婚還搞個慶典，多不要臉……”邵芳從王青手里搶走一張票，轉身走了。

幾天后，新組合的首演在場館亮相。因擔心邵芳會到場鬧事，王青請假到了場。

現場座無虛席，不一會兒演出開始了，余小飛攜小蘋果登臺，開場小曲還是《月牙五更》。直到唱到四更天，王青仍未找到邵芳的身影。“四更里呀，月牙出在正西，馬國母被困啊，身在禪宇……”突然，余小飛這幾句唱詞變得荒腔走板，聲音完全劈了，而且還大走調。一旁扭秧歌的小蘋果愣住，觀眾也傻眼了。

這時，邵芳身穿戲服從后臺上場，來到余小飛跟前，戳著他腦門喝道：“你咋了！娶新媳婦不會唱戲了是吧？”又一指臺下某個觀眾，“你看我大哥還跟著打拍兒呢，這調跑的，不怕閃了腰啊？”二人轉變三人游，觀眾們反應過來，原來故意唱跑調是節目效果！

小蘋果回過神來，笑吟吟道：“姐姐也來了呀，可惜今兒演鵲橋會，不是白蛇傳。這戲，只能我倆唱。”說著爬上兩米多高的繩索，象征鵲橋的繩索中央綁著一個繡球，小蘋果叫余小飛也上來，打算牛郎織女聚首橋心摘繡球。

“慢著！”邵芳喝住余小飛，徑自站上繩索另一邊，跟小蘋果對峙。臺下觀眾紛紛起哄：“誰先搶到繡球，誰跟小飛是兩口子！”

兩人認可了觀眾們架秧子，卻不著急走，雙雙使起身段，看似是在繩索上扭秧歌，實則暗中角力，都想把對方顛下去。繩索兩端吃不住力，驀地斷掉！二女各抓一頭，懸在半空。繩索中段綁著繡球，架在一根梁上，空中沒法借力，只能憑各自體重拉扯，爭取繡球滾到自己這邊。

小蘋果跟邵芳體形差不多，這身戲服還是邵芳過去穿的。這兩個女人余小飛都抱過，小蘋果更壯實些，邵芳又連日憔悴，必然消瘦許多。卻見繩子一斜，竟是邵芳打破了平衡！繡球被她扯著，連人帶球一同落下。

“怎么可能？明明邵芳更輕……”余小飛驚覺：她肚子里多了個孩子！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接住邵芳，劇烈顛簸后，血順著邵芳大腿淌了下來……

原來，余小飛用嗓過度，聲帶患有慢性隱疾，最近體檢病情惡化，唱久了會走音，但是自己察覺不到。這份體檢報告邵芳一直瞞著他，怕丈夫受打擊。于是每當他快要走音，她就出洋相打斷，逗觀眾笑，利用失誤替丈夫遮羞；恰好時下觀眾看二人轉也不光為了聽戲，伴隨傳統曲藝的沒落，這種惡搞反倒更能迎合大眾口味。

后來，當紅二人轉演員“小飛魚”激流勇退。鐵嶺電視臺樓下新開了家東北菜館，老板娘上菜好使身段，老板則是個破鑼嗓子，喝上二兩還愛唱。你聽：夜深了，月牙出來了，人都管月牙叫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