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靠著它的胃行進

湯姆·斯坦迪奇++楊雅婷

1795年10月5日清晨，一位名叫拿破侖·波拿巴的炮隊軍官，臨危受命去鎮壓保王黨叛亂。在這場戰役中，拿破侖以少勝多。這場戰役成為他軍旅生涯的轉折點。

拿破侖隨即被拔擢為法國駐意大利軍隊的指揮官。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將意大利北部的大部分地區納入法國掌控之下。他成為法國的民族英雄。一位法國將領甚至形容他為“新的亞歷山大大帝”。事實上，這個形容相當準確，因為拿破侖與當時其他將領的主要差異之一，便是他采用了亞歷山大大帝以極簡的方式規劃軍隊后勤的做法，而這一做法也塑造了他的軍旅生涯。

當時的軍隊太過依賴笨重的供應系統和補給站，而拿破侖的軍隊則奉行就地取材。在拿破侖的指揮下，法軍各連隊會在戰時派出8～10人，執行搜尋工作。這些搜尋糧秣的隊伍，會在行進中的軍隊前鋒的后方分散開來，從鄰近的村莊和農場征調食物。搜集到糧食后，搜尋隊伍便回到各自的連隊，按規定分發物資。法國士兵很快就變成專家，善于尋找隱藏的糧倉，并評估在某地區可取得多少糧食。

這一系列做法讓法國軍隊變得機敏而迅捷，他們所需要的運貨馬車，數量是當時別國軍隊的1/8左右，而且，他們每天能行軍80公里。較高的機動性與拿破侖的軍事策略配合無間，后者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散覓食，集中作戰”。他所偏好的戰術是將軍隊劃分成幾部分，分散開來，形成一道寬廣的陣線，以確保每支移動迅速的小隊都有自己的區域可搜尋糧秣；隨后，突然將軍隊集中起來，迫使敵人陷入一場具有決定性的戰役。法國贏得一連串震驚世人的勝利，為拿破侖所統率的法軍帶來令人敬畏的聲望。

與此同時，拿破侖并未完全放棄傳統的供應系統。準備發動戰爭時，他會在友方區域部署大型補給站，以便在軍隊跨越邊界時，為他們提供物資。

最能說明這種戰術運作方式的例子，是1805年秋天的一場以奧斯特里茨戰役為高潮的軍事行動。意圖侵略英國的拿破侖，在法國北部集結大軍，卻發現自己受到英國盟邦奧地利和沙俄的威脅，于是他命令軍隊向東穿越法國。沿途的城鎮，被要求在軍隊經過時提供糧食。同時，拿破侖命令萊茵河沿岸的城市準備50萬份口糧。動員1個月后，拿破侖的20萬名士兵渡過萊茵河，分散開來，形成寬達160多公里的戰線。每支小隊奉令在其鄰近的鄉間自行尋找食物、征用物資。文獻記載顯示出法軍榨取了巨量糧食，即使是小城鎮也不放過。德國的海爾布隆市，人口約1.5萬，提供了8.5萬份面包口糧、11噸鹽、3600蒲式耳干草、6000袋燕麥、2840升酒、800蒲式耳麥稈，外加100輛馬車載運沒有立即消耗完的糧草。

拿破侖的目標是在俄軍增援奧軍之前，先擊敗多瑙河流域的奧地利軍隊。他以著名的“烏爾姆戰術”實現這個目標：派騎兵從西邊發動攻擊，以便分散奧軍的注意力，同時，法國主力部隊迅速前進，包圍奧地利人，迫使他們投降。解決奧地利人之后，拿破侖接著出發追趕俄軍。這表示法軍必須穿過食物稀少的林區。因此，拿破侖發給士兵8天的口糧——搜羅自烏爾姆周圍的區域，這可以支撐他的軍隊抵達東邊更富庶的地區——在那里，他們能再度征調糧食。在攻下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后，單在一天之內，法軍便征得33噸面包、11噸肉、90噸燕麥、125噸干草和375桶酒。拿破侖給將士3天的時間恢復體力，隨即揮軍朝北追擊俄軍。雙方人馬在奧斯特里茨市（今斯拉夫科夫）附近對峙，而拿破侖接下來的勝利，被認為是其軍旅生涯中最了不起的功績。拿破侖深入敵人腹地，并取得優勢，羞辱了奧地利帝國。由于他的軍隊能在必要時掙脫傳統的補給系統，因而具備了無可匹敵的速度和機動性——這個因素在其勝利中扮演了決定性的角色。據聞，拿破侖曾說：“軍隊靠著它的胃行進。”

然而，食物在為拿破侖最大的勝利打下基礎之后，也促成他最大的失敗，亦即他在1812年侵略沙俄的行動。1811年，當拿破侖開始籌劃這場戰爭時，他顯然并不奢望自己的將士在跨入俄國后，能夠在當地尋獲足夠的糧秣。他下令在普魯士建立大型補給站，并擴展法國軍運列車的規模，還添加了數千輛新的運貨馬車。同時，他打算將原先由4匹馬拉的貨車換成容量提高50%、由6匹馬拉的貨車，以減少載運一定量的糧食所需要的馬車數量。到了1812年3月，丹澤市內已經積聚了足夠的物資，可以為40萬人和5萬匹馬提供7周的糧草。拿破侖希望發動一場迅捷的決定性戰役，在接近邊界之處與俄軍交戰，并迅速將其擊敗。他并未預料到自己的軍隊將深入沙俄境內，依賴搜尋食物維生。

45萬法軍在1812年6月底進入俄國領土，他們帶著足以維持24天的物資：士兵的背包里裝著4天的口糧，其余則由馬車運載。問題幾乎立刻出現：大雨將路況本已很差的當地道路變成泥沼。笨重的馬車很快就陷入泥沼，動彈不得。步兵移動得比較快，有些單位在兩天內前進了112公里，但接著便斷絕了糧源。士兵一旦吃光隨身攜帶的口糧，就必須就地取材。但鄉間物資匱乏，且軍隊中有許多新兵，并不熟悉法軍高效率的搜索模式，他們胡亂劫掠，也不再按規定分配物資，沿途幾座村莊的糧食很快就被耗盡。

隨著法軍推進，俄軍也同時撤退，放棄他們的陣地，退守莫斯科。拿破侖預料莫斯科附近的鄉村會比較富饒，能為其軍隊提供糧食，因而繼續挺進。但俄國人在撤退時銷毀了一切物資，只留下空蕩蕩的鄉村。法國士兵因饑餓而變得虛弱，法國軍隊開始解體。到了7月底——距離這場軍事行動開始不過5周，法軍尚未能與敵人正面交鋒，就已喪失13萬人和8萬匹馬。

通過不讓拿破侖獲得決定性的勝利，俄軍司令庫圖佐夫將軍迫使拿破侖深入俄國，讓法軍的補給問題更加惡化。俄國人知道，這會對拿破侖的士兵造成最大的威脅。當拿破侖率領殘余的10萬部隊抵達莫斯科時，他發現該城已遭遺棄，沒有任何民政機構可以調動為軍隊搜集物資。結果證明，攻占俄國首都其實是一場毫無價值的勝利：拿破侖以為俄國人會投降求和，但他很快明白對方并無此意。法軍在城中待得越久，就變得越脆弱。抵達莫斯科1個月后，法軍開始朝西方撤退，伴隨著數千輛裝滿戰利品的馬車。但金銀財寶不能果腹，而糧食短缺又引起內部混戰，促使更多士兵逃離。軍紀蕩然無存，部隊瓦解成一群混亂無序但求活命的散兵游勇。

有人認為，俄羅斯的寒冬是造成拿破侖戰敗的主要原因，但它其實只是加速了軍隊的毀滅——這個過程早已發展至最后階段了。為數45萬的拿破侖主力軍隊，最后只有約2.5萬人在1812年12月從俄羅斯撤出。拿破侖被打敗了，他所向無敵的神話也粉碎了。他對軍事后勤的掌控，曾經幫助他成為歐洲大部分地區的統治者，但這種本事卻在俄羅斯辜負了他，并且標志其衰落的起點。

（戰 歌摘自中信出版社《舌尖上的歷史》一書，本刊有刪節，喻 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