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川客家話的選擇問句

⊙黃年豐［中山大學南方學院，廣州　510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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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川客家話的選擇問句

⊙黃年豐［中山大學南方學院，廣州510970］

摘要：龍川選擇問句有五種基本類型（X，Y分別是選擇問句的兩個選擇項）：①X啊Y（啊/哩）；②X啡系Y；③系X啡系Y；④X啊啡系Y；⑤系X啊啡系Y。句末語氣詞一般是用“啊”，也常用“哩”，回答方式與普通話相似。常用的選擇標記是“啊”和“啡系”。“啡系”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還是”，而“啊”則是由疑問語氣詞向連詞過渡的選擇問標記，能起到表達“選擇提問”義的作用。

關鍵詞：龍川選擇問句選擇標記“啊”客家話

據《龍川縣志》記載，龍川縣位于廣東省東北部，東江和韓江上游，東連興寧、五華，南鄰河源，西接和平，北界江西定南、尋烏。全縣總面積3089平方公里。舊治龍川城（今á城）是最早的龍川故城，自秦至民國，為縣或州之所，素稱嶺南古城。如今縣人民政府駐老隆鎮。從羅香林（1933）以來，龍川一直被明確地定義為純客住縣。《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將其劃為客方言區的“粵中片”（包括廣東中部五個縣：龍川、河源、連平、和平、博羅）。謝留文、黃雪貞（2007）在新編《中國語言地圖集》中則取消了粵中片，將龍川歸入粵臺片的龍華小片中。莊初升（2012）認為龍川縣屬東江上游山地丘陵地形，北半部為山地，是通行“梅韶片”客家話的地區；南半部是丘陵，特別是á城、老隆（縣城）、四都等處在東江兩岸谷地小平原上的鄉鎮，主要通行“本地話”。劉叔新（2007）認為這幾個鎮的“本地話”屬于惠河系粵語。

選擇問句是提問者提出并列的兩項或者多項，讓聽話者從中選擇進行作答。選擇問句的構成要素有三個：選擇項、關聯詞、疑問語氣詞。其中，選擇項是必要要素，決定了選擇問之所以為選擇問的性質，選擇關聯詞和疑問語氣詞不是構成選擇問的必要條件，可以出現，也可以不出現。普通話選擇問常使用連詞“是……還是……”作為關聯詞，后面可用語氣詞“呢”，一般不用“嗎”，如：“你是回家呢還是去學校呢？”老隆話的選擇問句的結構和普通話相似，但是常用的選擇關聯詞除了“啡系”（還是）之外，還可以用“啊”來連接兩個選擇項。

一、選擇問句的類型

（一）選擇句的結構類型

根據關聯詞語的有無和多少，以及使用的關聯詞的差異，將老隆話中的選擇問句從形式上分為五種基本類型（X，Y分別是選擇問句的兩個選擇項）：①X啊Y（啊/哩）；②X啡系Y；③系X啡系Y；④X啊啡系Y；⑤系X啊啡系Y。句末一般是平調。

1.X啊Y（啊/哩）？

“啊”是具有關聯作用的疑問語氣詞，用于連接選項X、Y，語調在第一個選擇項的后面明顯提升。句末可以加語氣詞“啊”或“哩”也可以不加，如果加上語氣詞“啊”，語氣顯得稍微緩和一點；如果加上語氣詞“哩”則更有一點探究的意味。

淵1冤輸啊贏淵啊/哩冤鑰淵輸還是贏啊鑰冤

淵2冤三只啊四只淵啊/哩冤鑰淵三個還是四個鑰冤

淵3冤奈只去接你啊鑰爸爸啊媽媽淵啊/哩冤鑰淵誰去接你鑰爸爸還是媽媽鑰冤

淵4冤你今朝去啊今晚去淵啊/哩冤鑰淵你今天早上去還是今晚晚上去鑰冤

淵5冤你今晚食粥啊食飯淵哪冤鑰淵你今晚吃粥還是吃飯鑰冤

如果選擇項X，Y是動賓短語，第二個選項的動詞可以省略，如例（5）也可以簡略地說成：“今晚食粥啊飯哪？”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

淵6冤信你啊信渠淵啊/哩冤鑰淵信你啊渠啊鑰冤

淵7冤你搭飛機啊搭火車淵啊/哩冤鑰淵你搭飛機啊火車啊鑰冤

“啊”有連讀音變，音變規則與前文提及的句末“啊”的音變規律意義一樣。如：“聽啊唔聽啊？”中“聽”的韻尾是[?]，“啊”變讀為[a]；“睇書哇出去？”中“書”的韻尾是[u]，“啊”變讀為[ua]。

2.X啡系Y？

除了可以單獨用語氣詞“啊”來連接兩個并列項，也可以用“啡系”（還是）來連接，如：

淵8冤今日7號啡系8號鑰淵今天7號還是8號鑰冤

淵9冤炒西蘭花啡系荷蘭豆鑰淵炒西蘭花還是荷蘭豆鑰冤

淵10冤你明早啡系后日下老隆鑰淵你明天還是后天去老隆鑰冤

淵11冤渠想考廣州個大學啡系外省個大學鑰淵他想考廣州的大學還是外省的大學鑰冤

“啊”和“啡系”都可以用于選擇問句，語義上沒有差別，但在句法和語用上有細微差別。“啊”更傾向于連接正反對比的情況，前后連接的選項通常比較短，以單雙音節的詞或短語為主，有時帶有急促或不耐煩的語用色彩。“啡系”則不受限制。

2.系X啡系Y？

淵12冤你打麻將系輸啡系贏鑰淵你打麻將是輸還是贏鑰冤

淵14冤渠系讀三年級啡系四年級鑰淵他是讀三年級還是四年級鑰冤

淵15冤你系較聽阿哥個話啡系較聽阿大個話鑰淵你是聽哥哥的話還是聽姐姐的話鑰冤

2.X啊啡系Y？

選擇標記“啊”和“啡系”還經常可以共現，前項X后帶疑問語氣詞“啊”，后項Y前用“啡系”連接，如：

淵16冤你中意紅色啊啡系黃色淵啊冤鑰淵你喜歡紅色的還是黃色的鑰冤

淵17冤打針較陰[kiak3]好啊啡系食藥淵啊冤鑰淵打針比較快好還是吃藥鑰冤

淵18冤坐火車啊啡系搭客車去廣州啊鑰淵坐火車還是搭客車去廣州鑰冤

淵19冤你想生仔啊啡系生女啊鑰淵你想生兒子還是女兒鑰冤

2.系X啊啡系Y？

淵21冤禮拜六你系行街啊啡系在屋下睇書啊鑰淵星期六你是逛街還是在家看書鑰冤

淵22冤渠生個系仔啊啡系女啊鑰淵他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鑰冤

如果供選擇的項有三個或三個以上，一般選擇標記出現在前兩項或后兩項之間，也可每一項都帶選擇標記。

淵23冤轉屋下養豬啊袁去廣州打工啊袁學修電腦啡系補習考大學鑰淵在家砍柴賣呀袁去廣州打工袁學修電腦袁還是補習考大學鑰冤

淵24冤奈只地方較好啊鑰廣州堯惠州啡系深圳淵啊冤鑰淵哪個地方比較好鑰廣州堯惠州還是深圳鑰冤

淵25冤你畢業以后想去惠州啊袁廣州啊袁啡系深圳哪鑰淵你畢業以后想去惠州堯廣州還是深圳鑰冤

常見的選擇問句的選擇項，在外表形式上都是由兩項或有限幾項具有相同屬性的選項并列而成，而在理論上，并列選擇項可以無限多項；但在實際交際中由三個以上選擇項并列而成的選擇問句很少見，因為這樣的句子既不符合語言交際的經濟原則，更不符合人的生理能力，要想表達在語義上存在多個選擇項的問句，可以使用相應的疑問代詞來表示多項選擇項，如：

淵26冤你老家系麻布崗啡系奈咿喲鑰淵你老家是麻布崗還是哪鑰冤

淵27冤你想食粥啡系惹哦鑰淵你想喝粥還是什么鑰）

(二)選擇問的語義類型

根據選擇問句中選擇項的內在關系，我們可以將選擇問分為平列型和對立型兩種，其中對立關系又可以分為正反、反義和語序顛倒三種形式。

平列型問句是兩個或三個選擇項之間在語義上是平行的，如：

淵28冤今晚食豬肉好哩啡系食牛肉好哩鑰淵今晚吃豬肉好呢還是吃牛肉好鑰冤

淵29冤買衫褲啡系買書鑰淵買衣服還是買書鑰冤

對立選擇問句一般只有兩個選擇項，前后項之間形成語義上的明顯對立。如：

淵31冤你究竟來啡系唔來啊鑰淵你究竟來還是不來鑰冤

淵33冤你愛大只個啡系愛細只個鑰淵你要大的還是小的鑰冤

淵34冤你中意笨[phun31]個啡系薄個鑰淵你喜歡厚的還是薄的鑰冤

淵35冤系你打渠啡系渠打你鑰淵是你打他還是他打你鑰冤

淵36冤你類上課緊都講話袁系聽你講啡系聽老師講鑰淵你們上課老是說話袁是聽你們講還是聽老師講鑰冤

例31、32屬于正反型對立，操老隆客家話的人通常還有兩種更常見的說法，一是：“你究竟來啊唔來？”二是：“你究竟阿（唔）來？”前者究竟是選擇問句還是正文問句，一直存在爭議。例33、34屬于反義型對立，問句中前后項的意義相反。例35屬于顛倒型對立，前后項用詞語相同，語序顛倒。例36屬于語境型對立，是指前后項只是在一定的語境下才構成對立。

二、選擇問的句末語氣詞和回答

（一）選擇問的句末語氣詞

老隆客家話選擇問句的句末語氣詞一般是用“啊”，也常用“哩”。“哩”相當于普通話選擇問句中的“呢”。在20世紀80年代，學術界曾對“呢”是否為疑問語氣詞進行過討論。大部分學者認為“呢”是一個負載非是非問信息的疑問語氣詞，至多只存在著一些羨余的疑問信息，因為選擇疑問句本身的句型結構就是一種表疑問的形式。老隆話中的“（系）X（啊/啡系）Y”選擇問句結構本身就已經負載了一定的疑問信息，而“哩”則僅使問句多了“提醒”和“深究”的語法意義。“哩”有提醒疑問點的作用，帶“哩”比不帶“哩”的疑問句多了一層“追根尋底”的意思，意為“到底……？”“究竟……？”試比較：

淵37冤你食飯啊食粥鑰

淵38冤你食飯哩啡系食粥哩鑰

顯然前者比后者少了“提醒”和“深究”的意味，加了“哩”就是在告訴聽話者要特別注意回答這一點。

（二）選擇問的回答

選擇問句的問者希望答者就選擇項中選一項作答，如：

淵39冤你食飯啊袁啡系食面鑰淵你吃飯呢還是吃面鑰冤要要要食飯遙淵吃飯遙冤

但答者也有就選擇項以外作答的，或者將選擇項合并作答的，這就是對問者設計的選擇項的否定。如：

淵40冤問院你買衫褲啡系買書鑰淵你買衣服還是買書鑰冤

答1：唔買衫褲也唔買書，買鞋。（不買衣服也不買書，買鞋子。）

答2：衫褲同鞋都買。（衣服和鞋都買。）

三、選擇問句的選擇標記

選擇標記的類型有三種，一是選擇連詞，二是語氣詞組合，三是揚抑式句調。老隆客家話選擇問常用的選擇標記是“啊”和“啡系”。

(一)“系”“啡系”（還系）”，這就有了“還是”的形式。起初這個“還”是獨立的（“還”+“是”）。隨著“還”的“卻”義的逐步消失，人們漸漸不知道它的來歷，就漸漸把“還是”看作一個語詞了。而客家話中則一般是用“還系”來代替，梅縣還可以用“也系”來連接：

老隆話中的“系”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是”，“啡系”即“還是”。使用“是”或“還是”作為選擇問句的標記是漢語中廣泛使用的類型。根據梅祖麟先生（1978）的研究，“為”字選擇問句出現的時間比較早，后來“為”字普遍被“是”替代；公元5世紀產生了一種在句子動詞前上加“是”的句型，這句型被用到疑問句后，“是”字慢慢變成連接詞，闞緒良（1995）認為這種問句最早出現在成書于公元952年的《祖堂集》里，在宋代《五燈會元》已很成熟。“還是”進入選擇問之前，“還”字就已經單獨用于選擇問，如：

淵41冤古人還扶入門不扶入門鑰淵葉祖堂集曳卷十一袁保福和尚冤

淵42冤與摩道還得剿絕袁為當不得剿絕鑰淵同上冤

后來“還”字漸漸取代“為

淵43冤你打算去渠屋家還系淵也系冤去學校鑰淵你打算去他家還是去學校鑰冤

淵44冤渠系廣東人還系淵也系冤湖南人鑰淵他是廣東人袁還是湖南人鑰冤

（二）“啊”

老隆話中的選擇標記“啊”一般用在前后項之間，構成“X啊Y”句式，“X啊Y”有兩種讀法，一種是“X啊，Y”，“啊”發音稍長，后面可以稍作停頓，句末常加語氣詞“哩”；一種是“X啊Y”，中間沒有停頓，前后兩個選項的結構一般比較簡單。

我們運用陸儉明（1984）所提出的最小對比法進行檢測，即通過不同類型的疑問句、疑問句與非疑問句的最小對比，來檢測疑問句中語氣詞的功能。通過比較我們發現選擇問中的“啊”可以獨立表達疑問語氣。如：

選擇問句院今晚食粥啊面鑰淵今天晚上吃粥還是吃面鑰冤

陳述句院今晚食粥堯面遙淵今晚吃粥堯面遙冤

兩句的句末語調均為平調，“啊”放中間表選擇疑問，如果將“啊”刪去的話句子就成為一個陳述句，“粥”和“面”是并列的關系。

前文提到老隆話的是非問有“S+啊”句式，選擇問中的“啊”與是非問中的“啊”讀音相同，應該是同一個疑問語氣詞，選擇問句中的“X啊”其實就是一個“S+啊”型是非問形式。如：

X院你去北京啊鑰

Y院你去上海啊鑰

選擇問中的前半部分是一個是非問“你去北京啊？”（不過選擇問中前項后一般要讀升調，而是非問則讀為平調）。從句子結構和語義來看，“X啊Y”句式可以看成是兩個是非問的合并，然后刪去了兩句共同的主語和謂語，X后的“啊”保留，而Y后的“啊”可用可不用。但如果選項超過兩項，Y后的“啊”不能省略，構成“X啊，Y啊，Z”格式。

淵45冤你去北京啊鑰你去上海啊鑰你去廣州啊鑰寅你去北京啊袁上海啊袁廣州鑰

“啊”在“X啊，Y”和“X啊Y”兩種不同形式中的功能不完全等同。在“X啊，Y”句里，由于中間存在停頓，“啊”具有粘著性和后附性，屬于X項后的疑問語氣詞；但是在“X啊Y”句里，“啊”具有傳疑和連接前后選項的功能，可以表達“選擇提問”的語法意義，作用相當于普通話表示提問的選擇連詞“還是”。可見，“啊”是具有連接功能的疑問語氣詞，是表達“選擇提問”義的結構要素。

這一句式在客家話中很常見，如：

梅縣：你天光日去興寧啊去五華鑰你天光日去興寧還去五華鑰淵你明天去興寧還是五華鑰冤

韶關：輸啊贏鑰淵輸還是贏鑰冤

信宜：三只啊四只鑰淵三個還是四個鑰冤

河源：今日星期三啊星期四鑰淵今天是星期三還是星期四鑰冤你畢業后想去惠州啊深圳啊鑰淵你畢業后想去惠州還是深圳鑰冤

石城：買贛州啊南昌個車票鑰你洗腳啊洗湯鑰淵你洗腳還是洗澡鑰冤你老伯過年過城里過啊轉龍崗去鑰淵你大哥過年在城里過還是回龍崗去鑰冤

曾毅平（2010）對石城客家話選擇標記“啊”曾做過如下的描述：第一，“啊”用于選擇項之間，是附在選擇前項后的語氣詞，但其韻律延宕至選擇后項，“啊”后不加逗號，是一個具有關聯作用的疑問語氣詞，或者說是一個正在向選擇連詞過渡的疑問語氣詞；第二，在VP1、VP2之間用“啊”作選擇提問非常順口，使用頻率很高；第三，去掉“啊”，要表達選擇的語法意義，前項VP1的句調必須為揚升調，而后項VP2為降抑調，但這種格式遠沒有“啊”順口；第四，“VP1啊VP2啊？”也能說。對于客家話“啊”的性質，我們認可曾文中的觀點，認為這是一個正在向選擇連詞過渡的疑問語氣詞，可看成是一個選擇標記。

四、結語

從形式上看，老隆話的選擇問句可以歸納出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常用的關聯詞語有“系”“啡系”，有時也可以用“或者”，“系”和“啡系”可以單用，也可以連用。第二，句末常用的語氣詞有“啊”“哩”，能起到舒緩語氣的作用，而句中的“啊”起到連接的作用，可看成是一個在向選擇連詞過渡的疑問語氣詞。

參考文獻：

[1]劉叔新.東江中上游土語群研究——粵語惠河系探討[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7.

[2]龍川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龍川縣志[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

[3]陸儉明.關于現代漢語里的疑問語氣詞[J].中國語文，19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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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謝留文，黃雪貞.客家方言的分區（稿）[J].方言，2007（3）.

[6]張雙慶，莊初升.廣東方言的地理格局與自然地理及歷史地理的關系[C].//劉新中主編.廣東漢語方言研究的理論與實踐.廣州：中國出版集團，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2..

[7]曾毅平.石城客家話的疑問系統[M].//邵敬敏等.漢語方言疑問范疇比較研究.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0.

作者：黃年豐，博士，中山大學南方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現代漢語和方言。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海內外客家方言的語料庫建設和綜合比較研究（14ZDB10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