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述/黃自宏
?
旗袍
撰述/黃自宏

母親有件棉質旗袍,很傳統的藏青色的底子,斜邊領扣,綴著銀白和紫色的碎花湘繡,一直靜靜掛在衣櫥的一角,至今從未穿過,嶄新如故。那是我2003年念軍校時在長沙買的,也是我送母親的第一件衣服。
“50后”的母親是家中的長女,自幼命運很坎坷,出生不久就遇到國家三年困難時期,在養父母家生活到3歲才回到家里,中考錄取時又被有錢人家的子弟給頂替了,在3年下鄉的知青生涯之后回到廠礦當了一名普通的車間工人。母親溫柔堅強,也聰明能干,她微笑的表情很有感染力,也很好看,很像1987版電視劇《紅樓夢》里的晴雯。當知青的時候,挑糞、種田,什么活都和那些男孩子搶著干,一點都不服輸。她原本雪白的皮膚被曬黑了,腳底也磨出了厚繭。可也許原本她的命運就是坎坷而多難的,幸福壓根就沒對她偏心過。我6歲那年夏天,父親不幸溺水身亡,最終尸骨都沒有找回。30歲不到的母親頑強地拖著我在世俗和苦難中摸爬滾打生活著,原本性格開朗活潑的她變得郁郁寡歡了很多。我知道,她更多是在為我在操心,不過,我的學習成績永遠傲居年級第一,也從她身上學會了超常的生活能力、良好的心態、直面困難和解決問題的態度。后來我有了個繼父。母親持家、工作都很出色,年年被評為公司的優秀黨員。2002年初夏,繼父突然暈倒在車間一線,母親把他從死神手里拉回——但他右半身已偏癱。當時我正在南方某部隊實習,得知這一消息,已經是3個月以后了。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也為了方便照顧繼父,母親提前退休了。
退休后的母親依然健康、堅強,學著和我一樣參加無償獻血、資助貧困學生,還不止一次鄭重地對繼父說:如果她在繼父前面走了,要捐獻遺體,再把骨灰撒在家鄉樂山大佛腳下三江匯流處。我深知她自幼命苦,特別懂得感恩和關愛別人,于是笑著勸她:人完完整整走,何苦受千刀萬剮之痛?她笑曰:人死后只是一副軀殼,但像眼角膜等部位,既能救人于危難,自己的靈魂和生命又能以某種方式永恒地延續下去……
曾經年少的我敏感桀驁,不知曾說過多少很傷她心的話語,曾有過多少荒誕幼稚的舉止;但隨著時光流逝,也不斷懂事起來,并用成長成熟作為對母親最大的回報。為了讓父母少為我操心,常年在部隊工作的我,偶爾也學會善意的謊言。后來的假期回到家里,我還漸漸分擔了她不少家務。
記事以來,母親一直還未穿過幾件漂亮的衣服。年輕時是因為沒錢,后來又因為主要資金供我讀書上學,幾乎一件衣服洗洗補補一穿就是10年。2003年初春,在母親45歲生日之前,我在長沙為她挑選了那件旗袍寄回家。母親收到后,立馬給我回了一個電話,雖然沒說什么,但我感覺她確實很開心。我說,這個款式顏色很適合中老年的,你有空就穿穿吧!母親呵呵笑了:那得等我減減肥再穿,現在身體稍稍有些胖。頓了頓,她又說,等你結婚時,媽就穿這身衣服來。我一下子愣了,當時自己才21歲,對人生和未來似乎從未規劃得那么遠和那么細過,我只是說好。
學生時代總是抱怨時間過得慢,可當真正踏入工作崗位之后,才切身體會到光陰似箭。轉眼我就到了結婚的年齡了,由于自己的軍人職業和假期較短,我沒舉辦婚宴。我只是依稀記得,自己去照婚紗照和辦理結婚登記的兩個早上,門口已經瘦削的母親眼神里的那絲期盼和幾多祝福。母親后來不止一次告訴我,她多想為我操辦一場體面的婚禮,她為當時家庭條件有限感到遺憾。多少次夢里,我夢見母親盤起頭發,穿著那身旗袍參加我的婚禮,微笑著祝福我和妻子……
晚上熄燈后,我靜靜盤腿坐在連隊頂樓,借著晴朗的星空,沿著東邊一抹黛黑的群山,遙望故鄉的方向,心里默默說著:母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繼續努力工作和好好生活,將來我一定會補辦一場遲來的體面的婚禮,我要讓你穿著那身旗袍來參加……
責任編輯:武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