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吃茶

盧海娟

得知我有四十幾天長假，朋友們全替我興奮起來。有人發來一家溫泉的聯系方式，有人提議去鄰省的雪鄉雪村，有人建議我去南方，在飛機的起落之間跨越季節的樊籬……

我自己也有好多計劃：有十八位老兵要采訪，這是一份躲不掉的文債;也好想這些天一蹴而就，寫出一篇神話或是傳奇;有人列了今年最受歡迎的書單，看了不覺冷汗直流，一本都沒讀過。

感覺自己一下變成了富豪，坐擁堆積如山的光陰，腦子里的計劃琳瑯滿目，像繽紛的氣球。

假期真正開始了。第一天，我原諒了自己，因為這天最想做的事就是賴床。穿著舒適的睡衣，趿著舒服的鞋子，卸下端莊，卸下才華，卸下夢想，卸下曾經的年少輕狂，完全放松了自己，在慵懶和懵懂中恣意推掉對溫泉、對白雪、對江南的向往。

第二天，想振作，可還想原諒自己一次，于是依舊如此。

走進假日，便與最初的計劃背道而馳。幾十年如一日，每個假期都讓人心生憧憬。倘若不在假日里做點什么，似乎便成了浪費——事實上，每個假期都過得稀里糊涂的。快上班的那幾天，才惶急發現，那么多日子已如指間沙，滑落一地。

上班時，看得最多的是別人光鮮靚麗的假日照片，不免自責后悔。暗自咬牙下決心：等下個假日，要做一次惡補。

然而，下次仍然如此，周而復始，煎熬了一顆心。

一天，讀了一則故事，忽然徹悟。故事的名字叫《趙州吃茶去》：有人去拜訪禪師趙州和尚，想通過他的點撥領悟禪機。趙州問：“以前來過沒有？”回說：“來過的。”趙州便說：“吃茶去。”

又一天，另一人來拜訪，趙州問：“以前來過沒有？”回說：“沒來過。”趙州用同樣的語氣說：“吃茶去。”

寺院的院主聽了，有些不以為然，對趙州說，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你卻用同一個“吃茶去”打發他們，這是什么道理？

趙州看了看院主，喚了他一聲。院主答應了，趙州便說：“吃茶去。”

院主是否了悟“吃茶去”的禪機，我不得而知。常濟大師說得好，“有飯吃飯，有茶喝茶”，參禪其實就是“吃飯吃茶又穿衣”。禪機如此，人生，又何必多那無數的枝節與迷離？

放假了，就放松身心，睡懶覺也好，顛倒晨昏也好，想讀書，讀幾頁，想踏青，就去戶外瘋一回，順了心性就好。“吃茶吃飯隨時過”，吃茶，不是為了興趣和健康，更不是為了考究茶道。吃茶的奧妙，日本茶道宗師千利休說過，“就像夏天時，使人覺得涼爽。冬天時，使人覺得溫暖。用木炭燒開水，可以讓茶變得更好喝。”

簡單，隨性，順其自然，這就是生活全部的奧妙。

無需和蜂擁的人群擠溫泉，無需去遠方尋刺激，無需去南方多占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春日;也不要還什么文債，更不要把蹩腳故事織補成不討喜的小說——虛度四十幾天，把它們像碎銀一樣拋出去，拋到歲月深處。

所有的策劃建議，都一一收回吧。此時艷陽高照，風清氣朗，吃茶吃飯隨時過，亦是人生好時節。

（編輯 趙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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