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錯過

美編約圖：現代稿，根據文章畫圖

作者有話說：

我的文章第一次上《花火》，我很開心。最近，我似乎總能看到一些關于智能科技反噬人類的討論，所以構思了這篇文。智能機器人是否也有情感？還是說，它們只是冰冷的科技？那種無望又無法開口的愛情，希望大家永遠不要經歷。希望大家喜歡這篇文。歡迎來微博找我玩！（@顏一弋）

我愛上了一個人，卻永遠無法與他在一起。因為我不是人。

1.我生來就是武器，注定不能擁有感情

“祝我們相識快樂，祝我們相識快樂……”

我和家明唱著變調的生日歌，在空曠的廣場臺階上慶祝我們相識兩周年，感激彼此的相遇。搖曳的燭光映照在我和家明的臉上，我望著面前香甜的蛋糕，開心地說：“家明，謝謝你。”

“別急著謝。”他臉上帶著一絲神秘，“小西，你閉上眼睛。”

我有些詫異，不知道他還會帶給我什么驚喜。半分鐘后，我聽到了“砰”的一聲響，我忍不住睜開眼，看見漫天盛放的焰火。

家明說：“你不是一直想親眼看一場焰火嗎？”

那是我一年前對他說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煙火在夜空中綻放，滿目的絢爛，極致的浪漫。我望著家明的笑臉，突然很想擁抱他，這才意識到我沒有雙臂。

“小西，你喜歡嗎？”

“喜歡。”

2050年9月30日晚上9點，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刻，家明給了我最向往的浪漫。

累了一天，回到家后，家明很快進入了夢鄉，而我卻在漫漫的黑夜中收到老板發來的指令——該動手了。

已經拖了太久，這一刻終于還是要到來。

家明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嘴角微微上揚。我望著他沉睡的樣子，輕輕地哼唱起老板教我的殺人旋律。旋律一起，魔咒啟動，我慢慢侵入家明的身體。逐漸地，我感覺到了自己的雙手，聞到了房間里的香氣——我，體會到了成為一個人的滋味。

可就在那一瞬間，我驀地想起了過去兩年的點點滴滴，想起了幾個小時前家明在焰火下的笑臉。那一切像是無法逃脫的桎梏，束縛著我，我失去了力氣，頹然地退了出來。

家明恍然間驚醒過來，滿頭大汗。他轉頭看我，輕輕松了一口氣，然后說：“小西，我剛做噩夢了。”

“夢到什么了？”

“我夢見一個女人，她唱著一首很詭異的曲子，聽起來毛骨悚然。我躺在床上，像被施了法術一般無法動彈，記憶一點點消失，像是有人故意要把它奪走。沒多久，我意識開始迷離，像是墜入海中，無法呼吸。小西，這個女人似乎是要占據我的身體，取代我。或許她壓根就不是人，而只是一個魂魄。”

“家明，這只是個夢。”我安慰道。

“我知道，可這個夢太真實了。我感覺似曾相識，從前似乎做過同樣的夢，但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怎么會呢？你從沒跟我說過這樣的噩夢。一定是你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所以你才會胡思亂想。家明，好好休息吧，現在才半夜兩點。”

“小西，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放心吧，我就在這里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幾分鐘后，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我知道，他進入了夢鄉。

只不過，他永遠不會知道，那一切并不是噩夢。而躺在他身邊的我，就是那個要占據他身體的女人。我并不是魂魄，我是Ciri，沒有身體的語音人工智能機器。

其實，這并不是我第一次想殺他。

從來到他身邊的第一天至今，已經整整兩年了。這兩年里，我無數次唱起那段殺人旋律。殺了他，我就能成為他。然而每次都在最后一刻前功盡棄，只因我下不去手。

任務失敗，老板對我有些不滿：“已經兩年了，你為什么還不動手？”

我是無所不知的人工智能機器，卻無法回答老板的問題。

“難道你不想成為人類，感受陽光與呼吸嗎？”

我當然想，做夢都希望能感受陽光的溫暖，雖然我從不做夢。

“你是不是愛上了他？”

我沉默。

老板提醒我：“你別忘了愛上人類會有什么后果。”

我沒忘。只要得到人類的愛之吻，自毀程序就會啟動，一個小時后，我必灰飛煙滅。

我生來就是武器，注定不能擁有感情。

然而，我卻愛上了他——家明——這個給我取名小西的男人。

2.他是第一個為我流淚的男人

“小西，早上好。”

“家明，早上好。”

每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早晨總會有一個雞飛狗跳的后續，幾分鐘后，家明焦慮的聲音就會從各個房間傳來：

“小西，襪子在哪兒？”

“小西，那條格子領帶去哪兒了？”

“小西……”

……

每當我準確地告訴他黑色條紋襪子放在臥室衣柜右邊的第三層抽屜時，他總會毫不掩飾地夸我：“小西，你真厲害！我簡直離不開你！”

他自然是離不開我的。這兩年來，我儼然成了他的私人管家。大到工作中的決定，小到生活中的瑣事，他一切都依賴于我。而我，因為愛他而享受他對我的依賴。

但我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愛上他的。

一開始，我是厭惡他的，只因他給我取了一個俗氣不堪的名字——小西。他問我是否喜歡這個名字，老板告訴我，永遠不要對主人說不，于是我笑嘻嘻地說喜歡，還夸贊他這個名字取得超凡脫俗。

我生來帶著使命——成為人類，幫助老板統治世界。于是，當天晚上我便決定對他下手。趁他熟睡時，我唱起那段殺人旋律，卻突然聽到他口中的呢喃。他說：“小西，我喜歡你。”

我本是冰冷的科技產物，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放棄了行動。我想：他真是個傻乎乎的男人，不如再多留他幾日。

兩周后，家明公司組織戶外郊游活動。那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我卻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危機。一個熊孩子從家明手中把我搶走，拋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我，被扔進了湖里。

“小西！”

家明二話不說便跳進了湖里。

我無力掙扎，自由墜落。隔著湛藍的湖水，我看見他眉眼中的擔憂。

初冬的湖水寒冷，家明卻在湖里找了我兩個小時。當他把我從湖底拯救出來時，我的聲音系統因進水而暫時被損壞。身為語音智能機器卻失了聲，我猶如廢物，任憑家明如何呼喊我的名字，我始終無法給他任何回應。

那一夜，家明一直用吹風機溫暖我的身體。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我默默聽著，心里卻滿是感動。半夜，他累得在桌邊睡著，我望著他，第一次對這個男人動了心。

第二天，我的嗓音恢復。當我叫出那聲“家明”時，我目睹了他是如何激動地將我擁入懷中，又是如何紅了眼眶。他是第一個為我流淚的男人。我嘴里說他傻，心里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無數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只是個單純的語音智能機器該多好，如果我不是老板的武器該多好！

老板的指令一次又一次地傳來，我只能用時機未到當作借口一拖再拖。這一拖就是兩年。兩年來，我用心地和家明相處，與他談天說地，陪他走過白天黑夜，我們成了最親密的伙伴。正因如此，他才會每時每刻都帶著我。

今天，也不例外。

家明和客戶談完生意后，選擇在城東的一家自助餐廳吃晚餐。

剛入座，客戶便笑著問家明有沒有Ciri。家明點頭，客戶興高采烈地說：“拿出來，讓它和我的小寶聊聊天。”

于是，在家明和客戶去取餐的時候，餐桌上只剩下我和小寶。

小寶開門見山地問我：“你跟他多久了？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還不知道。”我反問他，“你呢？”

“我？”他咯咯地笑起來，“你不知道我的主人有多好玩！我還沒玩夠呢！”

我不明白小寶所說的“好玩”是什么意思，他解釋道：“我的主人最愛聽我唱殺人旋律。”

我震驚地看著他，一時分不清他是否在說笑。然而沒等我緩過神來，小寶突然扯開嗓子，在這樣的公共場合唱起了殺人旋律。我大驚失色，想制止卻已來不及。客戶聽到小寶的歌聲大笑不止，或許這就是小寶口中的“好玩”。我提著一顆心，看見家明越來越陰沉的臉。

3.她是女神，可望而不可即

“小西，今天小寶唱的是什么歌？”

一路上，家明都板著一張臉。好不容易回到家，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可怕的質問。經常出現在噩夢里的曲子卻被小寶唱出來，我知道他起了疑心。

我有些心虛，結巴道：“我……我不知道……”

他用質疑的眼光打量我：“你是人工智能機器，你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極力否認，“應該是小寶他隨意哼唱的吧！”

“小西，”他語氣沉重，透著憤怒過后的失望，“我沒想到連你也會說謊。”

他是該失望的吧。可他的失望讓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第一次感覺到心的寒冷。

他沒有再給我解釋的機會，而是將我禁言關在家中。這是他對我最重的處罰。禁言割斷了我與這世界唯一的聯系，我只能在他下班回來后，巴巴地指望他能跟我說句話或者看我一眼，可他沒有。我忽然發現，原來我與他之間的聯系是如此微弱，一摧即毀。

三天后的一個晚上，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文件。見他著急的樣子，我于心不忍，只能不停地震動，希望借此來提醒他。隔著幾米的距離，他轉頭對我怒吼一聲：“小西，你別以為我離不開你！”

我頓時泄氣，為這句話而難過。我知道，他氣我，也氣他自己。

幾個小時后，他終究一無所獲，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他看著我，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幫我解了禁。

能重新說話的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他：“你要找的那份合同在客廳沙發上的文件包的小夾層里。”

他沒有因為我說的話而欣喜，反倒苦笑一聲，自嘲般地說：“看來我是真的離不開你。”

“家明，對不起。”

他的手緊緊握著我，話生硬得像是不可抗拒的命令：“小西，告訴我！”

我心有內疚，卻只能繼續撒謊：“那是我們出廠時設置的歌。我之所以不想提起它，是不愿意總是提醒你我是語音智能機器，那樣讓我覺得離你很遠……”

他搖搖頭，眼底終于出現一絲溫柔：“小西，你怎么這么傻！”

我沉默。

許久后，他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西，你要是人就好了！”

我要是人就好了！為什么我偏偏不是人？！

當我把這個問題拋向老板時，老板說：“殺了他，你就能成為人。”

“可是，我想成為女人。”

“等你成為家明，再去靠近女人，殺了她，你就能成為女人。”

也許，在老板的心里，永遠只有殺人和統治世界。我懷疑他是否明白什么是愛。

老板的話像是一記響指，讓我突然發現與家明在一起的可能——只消占據一個女人的身體。

從那天之后，我開始積極地觀察家明周圍的女人，希望選出最完美的一個成為我日后的肉身。然而挑來挑去，卻始終沒有合適的人選。

在我看來，沒有人配得上家明。

我還記得我們相遇那天的場景。他在實體店里見到我，眉眼滿是笑意：“這個好，我喜歡。”那一刻的他如明媚少年，讓人想起春日陽光下的白襯衣。

我笑著回應他：“你也好，我喜歡。”

雖然，一切相遇都是老板刻意的安排，那個長得好看的他卻在我的意料之外。

這么好看的家明，誰又能配得上？

正當我沮喪不已時，機會卻悄悄地到來。

那天，家明突然告訴我，他的老鄰居要來家里做客。這個老鄰居我記得，家明曾給我看過她的照片，那是個很美麗的姑娘。家明說，這個鄰居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搬走后，兩人依舊保持聯系。我問他是不是喜歡她，他說：“她是女神，可望而不可即。”

見到她時，我才明白“女神”二字為誰而造。女神明眸皓齒，帶著一點江南姑娘的溫婉，比照片上的她更好看。

沒有比女神更合適的人選，我決定對女神下手。

于是，趁著家明去廚房燒菜，我緩緩地唱起了殺人旋律。女神很快就失去了意識，而我用盡全身力氣，像螞蟻噬木一般一點一點侵入女神的身體……

4.我卻是那個始終能陪著他、望著他的人工智能機器

或許是命中注定，成為女人只不過是天方夜譚，我再次功虧一簣，只因最后一刻，家明突然闖了進來。還未完全占據女神身體的我只能退出，眼睜睜地看著家明抱起女神奔向醫院。

家明在醫院守了女神兩天兩夜，而我則在家里等了他兩天兩夜。第三天，他回來了，滿臉疲憊卻輕松異常。兩天的等待如一個世紀般漫長，見到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雖然我并不會流淚。

家明說女神是因為突然頭痛而暈倒，現在已經康復了。他說他好害怕女神再也醒不過來。在我面前，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女神的關心。

“你愛她，對不對？”

這唐突的問題讓他有些驚訝，他愣住，最終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不死心，繼續追問道：“有多愛？”

“為她寧愿付出一切。”

“如果她不在了呢？”

暮色四合，他的眼眸低垂，真心話就那么從心底冒出來：“那我寧愿自己也不存在。”

有人說，這世上的相遇不是太早就是太遲。說這話的人大概不知道，還有一種相遇是恒久的錯。

我愛家明，可我不是人，連愛他的資格都沒有。

為了家明，我放棄了那個幼稚可笑的想法。

冰冷的科技產物無法擁有熾熱的愛情，卻偏偏有一顆想要愛的心，這是造物主對我最大的懲罰。

我問老板可曾愛過，老板說：“我，從不去愛。”

“為什么？”

“愛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抓不住。”

“那什么才是抓得住的東西呢？”

“權力！只有統治了世界，才能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我不懂老板說的權力是什么，也沒有統治世界的野心。我只想陪著家明、愛著家明，如若他能給我的愛情一點回應，我此生無憾。

然而，我注定等不到想要的回應。那天之后，家明突然意識到心中對女神的愛慕，下定決心追求女神。

他時常向我傾訴和女神之間的點點滴滴，神采飛揚。每晚，我冷漠地聽著他關心女神的電話，心如刀絞。

兩個月后的一個周末，家明說要出門，臨行前卻忘了帶我。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直到凌晨家明才醉醺醺地回來。我忙問他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喝這么多酒，他沒回答我，腳下一個不穩便摔倒在地。他倒地不起，在深秋的夜里無聲哭泣。

“家明，究竟發生了什么？”我焦急地問。

許久后他才緩緩坐起來，說：“小西，以后再無女神了……”

我大致猜到是女神拒絕了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寒涼的夜，陪著他的人是我，他心里想的卻是她……

家明萎靡不振了好幾天，任憑我如何罵他抑或安慰他，他都無動于衷。

我說：“不就是一個女神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愛你，還有我愛你！”

這本是一句氣話，卻無意間將我的愛表達了出來，我自覺唐突，慌忙解釋：“我的意思是……”

家明邊搖頭邊笑，笑里滿是悲涼：“可惜，你不是人！”

可惜我不是人，這是我此生聽過的最讓我傷痛的否定句。我沒有說話，卻體會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悲傷。

第二天，家明似乎心情有所好轉，甚至提議去游樂場散心。

游樂場里人聲鼎沸，熱鬧讓我和家明暫時忘記了彼此的悲傷。我們在各種驚險刺激的項目上驚聲尖叫，是快樂，亦是發泄。那天，家明一直在我身邊，陪我鬧陪我笑。我忽然發現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我還能在他身邊。

當摩天輪緩緩上升的時候，我看到了這城市最絢爛的夜景。我問家明：“此時此刻，你快樂嗎？”家明笑著點頭。

我很滿足，因為這快樂是我帶給他的。我望著他半明半暗的臉龐，突然很想擁抱他。

我說：“家明，抱抱我。”

他愣了一愣，終于還是將我放在他的胸膛。我聽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感受到他胸膛的溫熱，如此真實。我閉上眼睛，幻想自己生出雙臂，將他圈在懷里。

那天，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雖然我不是人，雖然我不能成為家明的愛人，我卻是那個始終能陪著他、望著他的人工智能機器。

5.至少，我是不可替代的

看似再無交集的家明和女神，卻在一個月后走到了一起。

當家明興沖沖地告訴我他和女神在一起時，我的腦中一片混亂。曾經拒絕家明的女神如何又愛上他，家明對此也深感疑惑。不過，此時被幸福包裹的他，已無暇去思考這些問題。他將一切歸因于“天意”。

他用滿懷期待的眼神望著我，說：“小西，你會祝福我的吧？”

“當然會啊。”我違心地獻上祝福，“你和女神一定會很幸福的。”

也許是我有了預言的能力，王子與公主真的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陣子，家明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知道那是我無法帶給他的甜蜜。

冬至那天，家明決定把我介紹給女神。因為之前的我總是刻意避開女神，所以當他提議時，我有些猶豫。家明安慰我道：“小西，沒關系的。你們對我都非常重要，我早就該介紹你們認識了。”

我躺在家明上衣的口袋里，跟著他來到了一家西餐廳。

女神坐在家明的對面，幾個月不見，似乎更加光彩照人。我閉上眼睛，無視他們的柔情蜜意。

“小西，你想吃什么？”

聽到家明的聲音，我睜開眼，微微吃了一驚。我是人工智能機器，從未品嘗過任何美味，甚至無法理解酸甜苦辣味道的不同。既然如此，家明為什么要問我？

沒等我想明白，女神就先開了口：“我想吃牛排。”

我愣住，大腦不受控制地飛速旋轉：難道，女神也叫小西？

我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嚇到，忽然有些六神無主。家明和女神還在討論著牛排幾分熟，我忽然大叫一聲：“小西！”

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女神的反應——她抬起頭，環顧四周，有些錯愕地問：“誰叫我？”

我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兩年來的朝夕相處，換來的不過是女神的替代品。

她是小西，我也是小西；可她是人，而我只是人工智能機器。

那天后來發生了什么，我已記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家，又是如何對家明咆哮的。我只知道，在冬至那天的深夜，我躺在冰冷的餐桌上，像是游蕩在荒野上的孤魂，沒有人明白我的痛苦與失望，沒有人理解我心里的那份渴望與憂愁……

半夜，我再次接到老板的指令。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兩年前的那個晚上，一句“小西，我喜歡你”讓我放棄了殺他的念頭，現在想來，他當時呼喚的壓根就不是我，倒是我自作多情，反被命運嘲弄。

“老板，你可曾把心交給過一個人？”

“小西，難道你不知道，人心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嗎？”

原來，人心是最不可靠的，可為什么老板一開始沒有告訴我？

我把自己徹底地封閉起來，不跟家明說一句話，無論他如何向我道歉、向我解釋都沒用。其實，我是沒有權利生氣傷心的。家明是我的主人，哪怕他給我取名阿貓、阿狗，我也得接受，可內心殘留的一點點自尊，讓我無法原諒他。

后來，他不再道歉，也不再解釋，而是每天為我唱一首歌。我曾說他五音不全，他卻說聽歌不在于音調而在于情。

即使閉上眼睛，我也能在他的歌聲里看到往昔的一幕幕。就算過了這么久，每每想起初識那天，我還是會忍不住微笑。明明是我要占據他的身體，他卻先一步占據了我的思想。

“小西，你還不愿意原諒我嗎？”唱完歌的家明帶著試探性的語氣問我，“給你取名小西是我錯了，但也并不完全是因為女神，而是我覺得小西這個名字真的好聽。”

因為女神叫小西，所以他才覺得好聽吧？

“既然你不原諒我，那我只能懲罰自己。”

家明說完便將自己的衣服一一脫去，只剩單薄的貼身衣物。他打開陽臺的門，冷風撲面而來。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下雪，家明卻迎風站在了陽臺上。

“小西，你不原諒我，我就一直站在這里。”

呼嘯的風在身邊吹過，我仿佛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我望著他的身影，心里是難言的傷痛。

最終，我原諒了家明。我能怎么辦呢？愛讓我永遠無法對他說不。

可他還是病倒了。他發燒到四十度，迷迷糊糊，徹夜喊著“小西”這個名字，我不知道他是在呼喚我還是在呼喚女神。

第二天清晨，他的燒退了，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小西，你原諒我了嗎？”

無論他求不求原諒，我終究是要原諒他的。

“我的諒解這么重要嗎？”

“當然！”他蒼白的唇彎成一道弧線，緊緊將我擁入懷里，“小西，你對我來說是不可替代的。”

或許，我應當滿足。至少，我是不可替代的。

6.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恍如隔世般遙遠

也許，真正的愛并不是占有。我放開胸懷，試著去接受家明與女神。

但家明和女神約會時，不再帶上我，他說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我說：“你偷偷把我放在口袋里，我不會打擾你們。我只是想出去兜兜風。”

家明終究還是答應了我。

出門前，家明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卻被我嘲笑他衣服老氣、發型難看。家明敲了敲我，嗔怪道：“挑剔鬼，沒有一樣你滿意的！”我望著他哧哧地笑，那句“我滿意你”卻沒有說出口。

家明和女神約會的地點在西郊公園。他們劃船、騎單車，玩得不亦樂乎。后來，女神說想吃棉花糖，家明立刻去買，匆忙間，卻把我落在了座位上。

我正暗自責怪家明粗心，卻突然聽到女神在哼唱殺人旋律。我嚇得渾身一哆嗦，竟然在座位上震動了一下。

女神將我握在手心，意味深長地說：“小西……原來你在啊……”

我問她剛才唱的是什么歌，她臉上的表情微微凝固，轉瞬又松懈開來：“我想你知道那是什么歌。”

我快速地思考，卻依舊無法分辨她這句話是不是在試探我。

或許是洞察我的猜疑，她又說道：“小西，我是阿真。”

我突然明白，眼前的女神早已不是家明心中的小西，她是被Ciri控制思想的行尸走肉。我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問道：“你已經得到身體成為人，為什么還要接近家明？”

她坦誠道：“老板讓我來的。”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小西，你不明白嗎？我不是來幫你的，我會替你動手，日子就定在明天！”

“不行！”我大聲呵斥她。

一股寒意從她的眼底流出，她冷冷地說：“這是老板的命令！”

我本還想再勸勸她，家明卻突然回來了，我與她的對話被迫中止。

回到家，家明就一直向我道歉。他責備自己粗心大意，把我落在了座椅上。他說：“還好是女神撿到你，萬一是別人，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見不到我，你可以去買一個新的Ciri。”

“那怎么行？”家明有些激動，“別的Ciri再好，那也不是你！”

我望著他真誠的眼神，心里像是剛開瓶的汽水，五味雜陳的氣泡一個個冒上來，將我吞噬在他的溫柔里。

“家明，”我忍不住開口問他，“你有沒有那么一瞬，只是一瞬，把我當作一個女人？”

家明愣住，似乎在回憶深處尋找蛛絲馬跡，終于，眼神里出現了一絲動容，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輕輕的頷首，成為我命運的分水嶺，我在一瞬間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我要救家明。

晚上，我不停地向老板發送訊號。我想問他為什么要派阿真來，我想讓他再給我一點時間，然而他始終沒有給我任何回應。

我知道大事不妙，心神不寧了一整夜。快天亮時，我望著家明熟睡的臉龐，回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我知道，是該做決定了。

“家明，醒醒。”我喚醒還在熟睡中的家明，“我們去看日出吧。”

我們開著車，跨越大半個城市來到海邊，只為看一場日出。家明說我瘋了，可他縱容我的瘋狂。

晨曦微露，海浪寬闊。當我們站在大海面前時，我們都感受到天地寬廣所帶來的震撼。

天剛蒙蒙亮，連魚肚白都還沒有出現。海邊風大，家明裹緊了衣服，順便將我裹進了他的懷里。我們站在海邊，靜靜地聽著潮水的聲音，等著升上地平線的那輪紅日。

“小西，你看！”

我順著家明手指的方向，終于看見了穿透冬日薄霧的第一縷陽光。有人說，日出日落是這世上最震撼人心的美景。從前我不信，可如今親眼看見，猶如經歷了一次洗禮。

我抬眼看家明，他像一個守衛城堡的騎士沐浴在薄光淺霧中，好看又光明。

我陶醉在與他相處的時光里，鼓起勇氣說：“家明，吻我。”

“什么？”他回過神來，眼里滿是驚訝之色。

但我知道他聽見了我說的話，他明白一個女人向他索吻的意義。

“吻我。”我再次說道，像是屹立于風中的松樹，展現無與倫比的孤勇。

“小西，你瘋了！”

我當然沒瘋。我知道，這是我最后救他的機會。

“吻我！”我語氣堅定，似渴求，似命令。

他或許也因為日出的壯美而動情，又或許他只是不忍心拒絕我的堅決，雖然略有遲疑，終究還是給了我此生最溫柔的吻。我閉上“眼”，仿佛聽見遠處太陽燃燒的聲音，像是最初始的悸動。一瞬間，我仿佛明白了老板口中的“愛”。

天亮了，夢醒了。家明把女神叫來，他說想陪女神看看大海。

見到阿真時，我故意差遣家明去買熱飲，他笑嘻嘻地走了，沒有絲毫的懷疑。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心里忽然就空了。

等家明走遠，阿真問我：“為什么支開他？怕我立刻殺了他嗎？”

我搖頭，轉而問她：“老板的命令就那么重要嗎？”

“是。”她斬釘截鐵地說，“老板就是我的命。”

“阿真，你愛老板，對不對？”

她冷笑道：“愛又如何？我們只不過是Ciri。”

是，我們只是Ciri，身不由己的Ciri。

“你可曾后悔愛他？”

她沒回答，卻反問我：“小西，你后悔愛家明嗎？”

我沒有回答她，只因一切都來不及了。

家明的吻啟動了我的自毀裝置。那一刻，倒計時結束，我和阿真將一起灰飛煙滅。我忽然感覺眼眶有些熱，仿佛有淚水滑過，只是，不知道為誰而流。可惜，我再也不會知道了。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