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謝德裕,臨桂人,中學高級教師,從教四十年,又是文學愛好者,在報刊上發了一些小說散文,也參加過編纂多部志書。盡管已虛度七十余春,不論是做人還是做事,至今仍是一個小學生。
王家村王五生夫婦兩老人與兒子王小明有蠻大矛盾,老人看不慣兒子沒有作為,兒子嫌老人啰嗦,邋遢。他們就像水牛黃牛一樣總是走不到一起。
有一天,有個牙醫來游村,說是拔牙、鑲牙優惠又優惠。王五生有點心動,想,就是有龍肉鳳爪,沒有牙齒也享不到福的。心動不如行動,自己又沒有錢,于是就去找兒子王小明,心里打好算盤:不給也得給,借也行。
王五生一邊走一邊心里打鼓,他是有點怕兒子,兒子的脾氣火得很呢,總講不來,所以在小明結婚后,他們老少就分開過。老人就這么一個兒子,分開過有點不好看,但又沒有什么好的辦法。老人住舊房,小明一家住一間半新房,兩處相隔就四五十步,王五生競走了十把二十分鐘。
到了門口,老人停下來,豎起耳朵聽聽屋里有什么人。好久,他才輕輕地推開虛掩的大門,老人又不急著進屋,而是定神朝屋里望望,倒是孫女王星星眼尖,“爺爺”叫了老人。王五生進屋,問,你爸呢?星星答,和媽媽帶小弟去打針。老人愣了一下,心里盤算著,還問他們要錢不要錢?轉念一想,自己也是正經事,不問兒子要,問誰要?于是,他找個地方坐下來,等著兒子回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王五生就起身幫抹桌子、掃地、撿點這,撿點那,孫女在做作業,所以他不說話,怕影響孫女。
等人的時間過得最慢,差不多過了中午飯,王小明和他老婆林金妹才背著小弟回來,王小明夫婦看見父親在屋里,全沒當一回事,不聞不問。王五生放下手中的活,兩個巴掌在衣袖上拍了拍,看見兒子兒媳欲言又止,好久了才像個小孩見到陌生人一樣。半笑著說,回來了,回來了,但兒子他們根本不答他,不理他。
老人想,來了就硬著頭皮問,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以后你去那里找這么便宜的牙醫。他咳了一聲,壯了壯膽,笑瞇瞇地像小孩問大人一樣說,小明呀,我想問你要點錢去鑲牙齒。小明立馬停下手中的活,站在一邊眼光像兩束電光射著老人,不說給還是不給。那里正給兒子喂藥的林金妹像點燃個炮仗一樣:哪里有錢?半節埋在泥里的死人了還鑲什么鑲!她這么一喊一叫,王五生不當緊,可是這時站在門外王五生的老伴正走來叫人回家吃飯,突然聽見媳婦罵家公死人,就來氣了,嚷著:你才死呢,人不孝,雷公叫。老頭子我們沒有這個兒媳婦,回去。
林金妹素來與家婆不和,常常干嘴仗,家里人不以為事,就是街坊鄰舍也聽得慣,習以為常了的,她們不吵架才不正常呢。
王五生夫婦除了養了這個兒子外還養了個女兒叫王明英,嫁到外鄉,家境也不富裕,再說遠水也救不了近火,所以王明英一再做兩方的工作,不要鬧僵,和氣生財。世界講和平,國家講和諧,家庭就要講和睦。王明英為了使父母經常能聽到她的勸告,就花了點錢買了一部手機給老人,并且教會他們怎樣接電話打電話。還說別的功能莫管莫學。有了部手機也還真方便,不但和女兒能說體己話,還能和親戚朋友交流。
光和女兒通電話太單調了,于是王五生撥通了遠在外地打工的內侄電話,有時也向侄兒訴說兒子不大孝順的事,最討厭的是兒媳,那個嘴巴就像把鋒利的刀,句句傷心。
世上有些事呀就像衣服破了個洞,常常就是掛著它,勾著它。王五生兩個老人和兒子兒媳的關系越來越生疏。原來王小明雖說不按時,但一年的糧食還是足額供給老人的,錢那是一分都沒給。鄰舍、族長、村委干部也好心相勸,好心調解,但都沒有用。
話說回來,王小明也有他的實際困難,比如林金妹的父母常年有病,也要照顧。王小明夫婦文化水平不高,又沒有一技之長,去廣東打工,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結余4000元,工頭只發1500元,拖欠2500元,說是明年給,拿回1500元扣去路費,過年緊巴巴的,一點風光都沒有。第二年去找工頭,工頭不知去向。這樣王小明回到家不但得不到錢,反而欠了債。那年,妻子又懷了第二胎,他外出不得,一家人靠他一個人養,就是不睡覺也難養活這一大家人呀,有幾回他還閃過一個念頭爬吊塔!有人說當今世界撿破爛的都有手機了,可我們的主人公王小明是沒有手機的,生活的艱辛使王小明喘不過氣來,這年他不但沒有錢給老人,而且米也時有時斷。
家公講酒壺,家婆講媳婦。過春節時,王五生的老伴王奶走外家,一伙老人講媳婦,有的說好,有的說壞。王奶講起媳婦來還流了淚,外家人同情她但又沒有好辦法可幫。這時有人說,王奶的一個遠房的內侄在外地當一個雖然沒有級別的小官,但很懂政策,問一問他十拿九穩能解決問題。好心人還告訴了這個小官的電話號碼給她。
過年的氣氛還在,王奶把電話小官的事暫時忘了。如果不是一件小事“翻潭”,她把小官的電話號碼也忘得一干二凈的。
“翻潭”的小事是,過年給紅包時,王五生老人給孫子兩元,給孫女一元。林金妹曉得后,大年初一下午就跑過老屋來,罵著說,兩個老家伙聽著,我們不要你們的臭錢,為什么重男輕女?還給你們買藥吃吧!王五生想這的確是問心有愧,就不敢吱聲。可王奶就不信這一套,想,你們從不給老人一分一厘,還嫌我們少給,天下哪有這么惡的女人?如是就反嘰說,你爸媽才吃藥呢!大年初一,家婆媳婦若不是左鄰右舍勸阻,怕是要干起仗來。本來婆媳關系就不好,經過這件小事,關系更是降到了冰點。
王奶越想越不服,屙屎狗吃狗咬屁股。于是撥通了外家侄子的電話,王五生把父子關系發展到今天敵對矛盾的前因后果粗略說給內侄聽。那當小官的內侄說,姑爺、姑媽,你們有上上的道理,于理于法都在你們一邊,如果調解不成,就告到法院去,我包你們百分之兩百能贏,你們沒有錢打官司,可以尋求法律援助,一定能成。不過話要好好說,不要把事情往死里整,畢竟父子、母子,還是親的,有理了得讓一讓人,何況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孫子。
王五生覺得人家當官的就是當官的,想問題想得真周到。打一棍又得摸一摸,是親割不斷,打斷的骨頭連著筋呢。
找到法官,法官推薦去找個律師,寫了狀紙,王五生夫婦真的把王小明和林金妹兩公婆告上了法庭。
到了法庭,王五生有點反悔了,老子告兒子實在是名聲不好聽,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聽聽再說。看兒子王小明、兒媳林金妹,他們倒是若無其事,倒是他們很在理一樣,王五生就又堅定決心告一狀。
法官建議他們調解,雙方經過考慮后同意調解。首先雙方充分陳述各自的理由,王五生代表原告說:第一,希望被告同意他們一家人在一起,以便互相有個照應;第二,如果不住在一起,那就每月提供50斤米,生活費200元;第三,生病了,要給錢看病,負責自費部分;第四,老人去世后由兒子負責處理后事;第五,兒子有權繼承父母的遺產。
王小明說,每月供50斤米可以做到;處理后事也可以盡責。但每月給200元和負責看病的自費部分,我有錢就可以負擔,沒有錢時我做不到。關于父母的遺產,我盡不到贍養的責任,我不繼承,誰能贍養誰繼承,我沒有意見。法庭調查王五生的確沒有什么財產,兩間破房,不值1000元。但是,沒有遺產的老人,子女也得要贍養呀!這是義務,義務是不能放棄的。老人雖然有個女兒,按當地習俗女兒是不能繼承父母財產的,沒有規定必須贍養父母,因為你老人家有兒子呀,女兒只是自愿支持即可了。
調解無望,法庭只得宣判。宣判的內容其中有一條就是王小明每月支付給父母親大米25公斤。支付辦法為每月的1日,不得拖延。
在法庭見面后,一段時間里大家相安無事。
人說,樹怕剝皮,人怕傷心。王小明夫婦與父母的關系表面上看風平浪靜,實則在心里是翻江倒海,父母告兒子,你為什么要告呢?丟凈了臉面,在眾人面前出了大丑。不過王小明夫婦不敢發氣,法大于天你抗得過嗎?王小明夫婦就想軟辦法叫你法庭也麻煩麻煩。有幾次王小明把50斤大米送去法庭,說是支付給原告的。先幾次法庭的法官還熱情,說放在這里,還遞水遞煙的。后來王小明就次次交米都送到法庭,法庭又派車送到王五生家,次數多就麻煩了,你法官還做不做其他的事呢?于是法官就好聲地對王小明說,小王同志,你直接送給你父母不可以嗎?勞神你跑這么遠,費時費工的。王小明說規定每月1日送,可他們這天不在家呀。法官說,沒關系呀,早一天遲一天沒犯法。小明說,口說無憑你下個文件才得。法庭如果為這件小事下個文件豈不是太不嚴肅了。法官當然不為,就又說你送到村主任那里轉交也得,免得大家費時。法官電話村主任,村主任答應了,法官還問老人辦低保的事辦妥了沒有,村主任說,已經公示過,村民沒反對意見,今年可以領錢了。
村主任不是脫產的,還得自己去種田種地掙錢養家糊口,有時也去開三兩天會,湊巧有一個月的1號不在家,王小明怕違約,又把米送到法庭。法庭的同志被這件小事搞得頭都大,接到米不管刮風下雨,不管白天黑夜得趕緊送去給老人,怕老人斷炊。他們本來人手就緊,如果全鎮多有幾個像王小明這樣的“刁民”(心想,不敢說)法庭豈不成了送米專業隊?
開春了,村上的年輕人都紛紛外出打工,因為打工比做農來錢快。王小明夫婦也想去打工,但是放心不下讀小學的女兒和年幼的兒子。心想打工能賺兩三萬,如果子女受罪或不成器,錢多又有什么用呢?把子女帶去打工,他們去哪里讀書?留在家,自己與父母的關系又形同路人,反正左難右也難。但是窮也不是個辦法,兩人商量了一整個晚上,兩全的辦法是,由王小明去外面打聽,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好的辦法,又能賺錢又能不誤孩子前程的辦法。
王小明不笨,他找到了那個建議他父母告他的那個老表。老表姓李,李老表也大度,真心幫助這個有點不孝的老表。李老表幾經打聽,把王小明介紹到一家建筑工地當保管員。李老表一再叮嚀王小明說,一要勤儉負責;二要尊敬大小領導;三要手腳干凈;四要友好前后左右,王小明不停地點頭。試干了一個月,王小明吃苦耐勞,手勤嘴甜,領導蠻中意,第二個月就正式錄用了,簽了合同,算是落了根了。
林金妹在家照看兩個小孩讀書,因為不會騎摩托車,所以就不把米送法庭(同時也沒時間),就直接送到兩個老人的家門口,雖然有時也遲送一天兩天,老人也不計較。
有一天,林金妹到醫院去婦檢,突然天下了大雨,雷鳴電閃的。兩個老人本不知道金妹不在家,他們是古話說的,狀是告了,但,是親割不斷,還有就是隔代親。他們知道兒子不在家,遇這惡劣天氣,兩個老人披上雨布載上雨帽互相攙扶著,踩著雨點,穿過雨簾,跟著閃電,一步一挪地向學校走去,他們要去接孫女。
學校離家有一公里遠,兩個老人的褲腳濕了、鞋子也濕了,學校已聚集了很多家長,大家都躲在教室里避雨。王五生和老伴也找到了孫女王星星,他們也在躲雨。
春雨是大落大晴,好一陣雨過天晴,一抹晚霞掛在天邊,山是青的,天是藍的。
家長和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學校,王五生和老伴,牽著孫女的手也趕回家。正到村邊時,林金妹風風火火地趕來,人們見她雖然沒有叫兩位老人,但她顯然也有點感動了,人非草木嘛,她對老人說,你們快回家換衣服,冷著就難搞了,說著拉著女兒回家去。
有一天,鄉里來通知,說上次報名做白內障手術的人,現在可以去做了。王五生夫婦都在內,做手術得有人照顧,村委主任找到林金妹,你家公家婆做手術,你老公不在家,由你去服侍,莫出事,出事是你的責任,政府找你算賬。村主任不聽金妹申辯,一擰油門騎摩托走了。
金妹怕一個人照顧不來,就硬著頭皮去把王小明的姐王小妹叫回來,準備一起照顧。王小妹說,好的,金妹你忙吧,兩個小的要照顧,這里有我呢。林金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你不要她去照顧,她偏要去。
“光明”行動很成功,王五生夫婦的白內障手術做的也很順利。王五生他們從半黑暗中走向光明,只有經歷過黑暗的人才能體會到她們這時的歡喜心情。兩位老人走到兒媳家說,金妹,你把兩個小孩交給我們吧,我們會盡力的,你就放心吧。
林金妹把兩個小孩送到老人的家里,又把一應用品挑來,覺得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就起身去老公的工地了。
這樣王家村又多了兩個留守兒童。
暑去秋來,新學期將要開學了,村門口公布欄上貼了一張村小學的通知。通知的大意說,為了整合、優化教育資源,經上級批準,村小學合并到鄉中心校,希望各位家長于某月某日帶其子弟到鄉中心校報名注冊。
鄉中心校離王家村有四公里遠,為了不影響孩子的學習,很多家長都送子女到學校住校。這可難住了王五生老人,在村小讀,吃住在家,花錢少,到中心校去得多花錢。而且王星星才讀三年級,不住校走四公里遠的路不放心。住校嗎,又花錢又不放心。王星星說,不怕,我走路。王五生電話王小明,不知何因一直不通。
開學了,小孫子送去村幼兒園。王星星早上學晚到家,很乖的。王五生感嘆地說,沒父母的孩子早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