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與國的同構狀態是中國古代社會的重要特征。本文試圖通過分析這一觀念,擬探討其對中國古典文藝理論的影響及其在傳統古典文學中的表現。
【關鍵詞】: 家國同構;文藝理論;古典文學
所謂家國同構即使指家庭、家族和國家在組織結構方面具有共性。中國古代氏族統治的國家形式就是以自然血親的家庭關系來維系國家政治。
一
“家國同構”觀念最遲在西周初年就已經出現,許倬云在《中國古代社會史論》提出“通過將家族關系與封建制度結合起來的辦法,周王將政治首領與家族首腦合而為一了”。漢代,經學家明確提出“家國同構”概念。秦漢以后,雖然基于自然血親的氏族關系無法再維持,但氏族統治的方式,即以父子關系比擬君臣關系及其社會關系的政治結構則不可消亡。“家國”觀念直到現在仍根深蒂固。
直接催生這一觀念的是儒家的倫理學說。《易傳》中給出了“家國同構”的原因:“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也就是說,“家國同構”是以血緣為紐帶,以上下尊卑等級為秩序的宗法制度下形成的社會政治模式。
儒家歷來主張以己推人,由近及遠,將血緣關系的原則推廣到社會關系之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儒家認為:家是縮小的國,國是放大的家。儒家的社會理想就是,國家的社會生活認同為一個和睦的大家庭,君主與其臣民已經沒有自然的血緣關系了,但仍表現為一種抽象的家族關系,所謂“君父”、“子民”。統治者對國家的管理,就像父母對家庭的管理一樣,這個政府與其說是管理民政,毋寧說是在管理家政。
其次,從社會心理的角度講,“家國同構”之所以被接受和默認,是因為中國宗教情操的淡薄使得人們無法像西方社會那樣尋求宗教的心靈庇護,世俗的心靈始終關注著現實社會,故而寄希望于“明君”擺脫苦難,出“圣人”以創造理想的社會,孔孟等思想家則充當了了他們的代言人。
二
“家國同構”思想模式的實質是“忠孝一體”:政治上的忠,血親上的孝。故而在文學上也要求應當以表達“忠孝”、表現家國合一為宗旨。典型的代表即《詩大序》。它是儒家文藝批評理論的代表,其中提出的文藝理論契合了家國一體的模式。
《關雎》本是一首描寫男女戀愛的情歌,寫的是一個君子對淑女的追求。但《詩大序》卻將其解釋為“《關雎》,后妃之德也”,認為是在歌頌后妃之德。“《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即它一定要將個人的情感上升的國家的層面,詩人不能作個人七情六欲的傾情發泄,而是國家的喉舌,國家的代言人。將個體的人解讀為象征國家的“后妃”,將男子對心愛女子的追求解讀為君王對賢才的渴求。家國一體,但國家高于個體。故而從家國一體的角度來看,《詩大序》對于《關雎》的解讀亦有一定的道理。像把《周南·卷耳》解讀為“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內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诐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于憂勤也”,而不是男女離別后的相思。
堯斯說,理解本身便是一種積極的、建設性的行為,它包含創造的因素。作品的意義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作品本身;二是讀者的賦予。“家國同構”的社會模式是儒家文化賴以存在的社會淵源,在此基礎上以“后妃之德”來解讀《關雎》等詩作,是符合他們的認知的。
中國自古卻又有“忠孝兩難全”的悲劇,《琵琶記》中的蔡伯喈,雖被塑造成了全忠全孝的形象,但是在“忠孝”面前他仍舊是痛苦的,“辭試不從,辭官不從,辭婚不從”使得他落得個“可惜二親饑寒死,博得孩兒名利歸”的結局。可以看出:雖是家國同構,但國家往往高于家庭,個人的需求常常被模糊甚至犧牲。故而在中國傳統的戲曲中,“家國同構”作為戲曲基本的矛盾沖突,往往呈現多種類型:有時表現為兩者的沖突對立,即家與國利益的直接對抗,《四郎探母》中孝生母、愛后妻、忠前國、報后主間的艱難抉擇;有時則互為表里:《桃花扇》中“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將侯方域、李香君的悲歡離合同南明弘光朝的興亡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有時則互為因果:《長生殿》中李楊“占了情場,誤了朝綱”,大唐社稷的盛衰與帝妃情愛兩條線索貫穿始終,互相獨立,又互為因果。
另一方面,在創作中家和國的意象時常合而為一。最深刻而典型的作品莫過于《紅樓夢》。曹雪芹在書中以家喻國,用家族文化影射國家文化對家國同構的內在邏輯做了真切的類比:榮府之“榮”取繁榮昌盛之意,是儒家文化;寧府之“寧”取安寧、寧靜之意,是道教意蘊。榮府為主,寧府為次的格局,恰恰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儒主道輔的文化格局。中國封建文化“家國同構”的文化特征決定了家道等同于國道,國道來自于家道,故賈家便是這封建國家的微縮模型。
三
家國的同構性決定了男女之情和君臣關系之間存在相似性,決定了臣子的地位與妻妾的地位相仿,亦決定了兩者情感的相通,使政治領域的君臣關系在文學中化為家庭倫理中的男女關系,最終形成了獨特的男女之情喻君臣關系的文學現象。
上述《詩大序》中對《關雎》的解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還有文人在創作中情感上的主動契合。屈原《離騷》中的“香草美人”的手法;曹植的《洛神賦》假洛神托寄寓對君主的思慕。江淹被貶吳興時所作的《倡婦自悲賦》、《水上神女賦》,寄寓的是忠而被疏,不被信用而遭貶謫的身世不平之感。李商隱的《無題》詩歌的多義性。辛棄疾《摸魚兒》中“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以陳皇后的凄苦處境自比,抒發自己空有抗金殺敵的本領,卻沒有報國機會的哀怨。
文人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中,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與封建社會中女子的地位相類似,從而能引起強烈的共鳴,以至于白居易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慨。其次又因儒家“怨而不怒,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借男女之情傾訴對明君的思慕便成為一種獨特的文化模式。
“家國同構”觀念一方面弱化了社會的力量,阻礙了獨立的家庭觀念的形成,家成為國的附庸,以家庭為基本元素的社會必然處于軟弱和分散的狀態。故而在古典文學作品中往往忽視個人七情六欲的表達,夫婦恩愛起于倫理觀念,遵循著“夫為妻綱”。另一方面它強化了國的力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基于“忠孝”的觀念,使得人們無條件的為國家服務,抵抗外敵侵略,從而有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有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些濟世救民的情懷,形成一種積極關注社會現實文學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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