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脫歐公投：旁觀者之痛

陸小寧

相信現在，無數英國民眾也正如我們這些旁觀者一樣，感受到了無能無力，感受著不確定的煎熬，同時也等待轉折的奇跡發生。

作為一個持有英國永久居住證在倫敦高校工作的中國人，先生是德國人，因為沒有公民投票權，我們只能是一個英國退歐公投的旁觀者。從公投日到這幾天，耳聞目睹的是圍繞公投展開的鬧劇和混亂，體驗到的是旁觀者之痛。

憤怒星期五

6月23日，雷電、暴雨。英國東南部遭受洪水，通向倫敦的城際鐵路好多班次被取消，倫敦市內地鐵多誤點晚點。這一天是所有定居在英國的英聯邦公民投票公決英國是否脫歐的公投日，設在全英國各選區的投票站從早晨7點到晚上10點接受投票。上班前先上網查了一下《衛報》上關于脫派留派的民調，說是齊頭并進，不相上下。跟另一個留英朋友在微信上交換了一下意見，她說，估計脫不了。有研究表明博彩公司的數據比民調更準確，因為博彩是個人行為，不容易受操控。很多人下注賭英國留在歐盟呢。到了學校，打開工作郵箱，發現很多同事在電郵上為英國去留在作最后的辯論。有一位堅決支持脫歐，指責歐盟推進跨國資本化，阻礙國家補貼，損害本國勞工利益，并警告大家支持留歐維持現狀是懦夫之舉。這一言論立馬引起無數辯論。一些同事出去投了票，回來繼續通過Email打舌仗。

晚上10點BBC開始直播英國各投票站數票現場實況，由現年77歲白發蒼蒼的資深電視主播David Dimbleby主持。此公曾在1975年主持英國全民公決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的電視直播，這次直播由他主陣無疑為公投增加了一些持久性延續性的象征意味。入睡前，雖無任何選區具體投票結果，但從資本市場英鎊對美元兌換率高達1：1.5這一表現來看，英國留歐的可能性很大。

6月24日周五清晨，迎接我的全是重磅新聞：“英國公投退歐，首相卡梅倫宣布辭職，股票開盤跌530點，損失1000億英鎊，英鎊匯率跌至30年來最低！”萬萬沒想到自己見證了一次英國歷史大轉折。 這時候在歐洲大陸的一些朋友也在微信上傳來消息，“法蘭克福（很可能取代倫敦成為歐洲金融中心）的人笑歪了！”“盧森堡這邊的人現在都上英國亞馬遜網站淘便宜貨呢！”很快BBC等新聞網站發布了各類公投數據，英國各地區、各階層以及代際之間的分裂讓人觸目驚心。英格蘭除了倫敦，其他區域特別是貧困的東北部，全都是以脫歐派占上風，而在蘇格蘭、北愛爾蘭的選民以壓倒性多數選擇留歐；受全球化經濟發展擠壓的英國底層勞工堅決脫歐，受惠于全球化的各界專業人士則支持留歐；49歲以上多數選擇脫歐，49歲朝下多數選擇留歐。

退歐引起的連鎖反應一個個在我腦子里冒出來——英國的經濟衰退、國家分裂、英國與歐洲之間的壁壘造成求學就業的困難，更主要的是 “脫歐”引起的民粹主義的高漲會不會影響到自己一家“外國人”今后在英國生活的處境，孩子會不會在學校受到歧視？越想越多，越想越悲傷。這個公投結果事實上是可以刺痛我這個旁觀者的。

對支持脫歐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個揚眉吐氣的星期五。貧困的底層英國民眾用選票教訓了一下多年不接地氣，自滿自大的政治當權者。脫歐派主將、UKIP（英國獨立黨）黨魁法拉奇滿面春風，呼吁將6月23日定為全國法定假日。而對于無數支持留歐的英國選民以及在英國工作的歐盟公民來說，這是個充滿悲傷憤怒的黑色星期五。

失控的局面

最讓他們不解的是，為什么這么多人支持退歐？一位從事軟件開發的英籍華人朋友跟我說，她一個人在家不爭氣地流淚，心底怕的是大多數選民還是因為移民問題作出了退歐的抉擇。“看看這個小不列顛，對我們的孩子和歐洲都做了些什么！卡梅倫的余生都應該為招起這次公投而感到后悔！ ”一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覺得窩心，憑什么等待他們的明天是父母爺爺奶奶輩的選擇。在倫敦不少支持留歐的英國人騎著鮑里斯（Boris）自行車（這兩天的黑色幽默之一：鮑里斯任職倫敦市長期間創建了公共自行車服務系統）圍住了鮑里斯·約翰遜這個脫歐派中堅人物的家門口，呸他罵他。《衛報》有文章揣測“脫歐派”勝利后，鮑里斯一副棺材板面孔，沒發表任何公眾演說，很可能這次公投結果是他自己也沒料到的。

更令人擔憂的是，公投之后朋友間流傳的和媒體上披露的多起種族歧視事件。倫敦市內的波蘭文化中心被涂鴉者噴上“不再有波蘭寄生蟲”的文字；一個老師帶領一群小學生走在街上，竟被公然教訓“為什么你這個班上白人這么少？你為什么不教育英國孩子？” 由于“脫歐”派獲勝，不僅狹隘的極端右翼分子暫時漲了許多氣焰，就連一些普通英國平民也開始理直氣壯地說 “不歡迎非英國公民留在這個國家”。公投的結果暫時看來非但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反倒造成了英國社會的嚴重分裂。

接下來的兩天，當全世界開始忙著編英國的段子時，這里的政治經濟局面繼續失控。英國國家信用評級降低、托利黨因首相辭職群龍無首、工黨議員公開質疑工黨領袖科爾賓的領導能力、更糟糕的是“脫歐”陣營領導人開始承認自己之前運用的一些數據不準確，一些承諾不可能兌現。與此同時，英國國內獨立運動的勁頭兒看漲，蘇格蘭領導人提出要再次進行“蘇格蘭獨立公投”并積極尋找路徑單獨加入歐盟，在英格蘭甚至出現了“倫敦獨立于英國加入歐盟”的提議書。雖說明知倫敦不可能成為城市國家，但我的一些朋友覺得有這樣的提議書存在就特別解氣。此外，由一位“脫歐派”因擔心公投失利在一個多月前起草的《第二次全民公決的提議書》現在被“留歐派”隨手拈來，在短短24小時內收集到超過200萬個簽名。

英國今后前景會怎樣，沒有人知道。至于脫歐派所定的政治目標呢？我一位伊朗朋友不無反諷地說， “至少外來移民問題現在解決了。這里不僅工作機會少了，即使你有一份工作，你拿到的工資也不值幾個錢兒了。有能力移民到英國的人，估計也不會想來這兒。真是高招！” 相信現在，無數英國民眾也正如我們這些旁觀者一樣，感受到了無能無力，感受著不確定的煎熬，同時也等待轉折的奇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