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可能折射了一座數千萬人口的老齡化城市的治理之難,而不表示上海在主動尋求降低老人出門愿望的結果。
上海實施了一項新的老齡福利政策,取消社會保障卡副卡免費刷卡乘坐公交和軌道交通線路功能,轉為向適齡老人發放綜合津貼。無論滬上滬外,對新政策叫好的多。媒體評論認為發放津貼給了老人選擇的權利,使老人能自行安排津貼用途,使這筆錢更有效率地使用。津貼取代免費乘車,有利于減少公交資源的緊張程度。同時,這樣也更公平,因為那些以前不用或較少使用社??ǜ笨赓M乘車的老人,也有獲得感,而不會覺得自己沒有享受到福利。
還有一些評論牽扯出其他,如“每天清晨,年輕人忙著上班,孩子忙著上學,卻總能在擁擠的公共交通上見到早起的老人,有的是去晨練,有的是去買菜,有的則純粹是閑逛”,現在被調節了;“那些在公共交通上動輒逼迫年輕人讓座,不讓座就高聲叫喊甚至動手的老者,沒了免費交通卡,或許也將有助于其正常社會角色的回歸,倚老賣老不再那么容易”。
如果說多數評論是失之于簡單,這些扯來扯去的評論就有些沒有邊際。老人在公交上逼迫年輕人讓座,是極少數的情況,遠非“動輒”;說這是免費乘車帶來的“倚老賣老”,屬于想象。扯七扯八的評論,還流露了強烈的老齡歧視。對老人來說,乘車去晨練、買菜或者閑逛,都可謂“正事兒”,只是在今天,人們認為清晨年輕人忙著上班、孩子忙著上學而使用公共交通,時間規定性強,而老人晨練、買菜和閑逛可以錯峰而行罷了。
這個社會初初遭遇老齡化社會,同時也是初初遭遇社會的文化權力由傳統上的老人主導轉到青年主導的情形。這兩種初初遭遇交織在一起,可能加劇社會性的代際緊張,這種緊張最終會傷及每個人。
讓老人免費乘車,還是代之以綜合津貼,我想,是基于綜合考慮,應該是有不得不然的無奈因素,而不只是將選擇還給老人、讓資源優化配置、使老人之間公平。
我們是鼓勵老年人更多地參與社會,有更多的社會交往,還是認為老年人必須將交往保持在“必要程度”?我們提倡“積極老齡化”還是提倡“消極老齡化”?
老年人的行為時常受心理的限制,例如你給年邁的父母200元錢,讓他們買吃買喝買穿的,他們很可能把錢攢起來不用,但這未必就好,所以你往往需要直接買了東西給他們。政府給老人100元,他也未必使用,未必去乘車,他可能攢下那100元,而把自己關在家里,這是否就一定好呢?老人的行為還時常受能力所限,例如他們可能避免接觸自動售票系統,因而減少乘坐地鐵,這不是因為他們真的不需要乘坐。
我想,任何一個政府,都不會不鼓勵老人出門,擴大交往,過積極的老年生活,就像我們反對子女不贍養老人,但絕不認為給錢就盡到了贍養的義務,因為我們知道老年作為人生的一個階段,也是需要“全面發展”的。
作為城市治理最為精細化的中國城市,上海經常是學習的對象,具有風向標的地位,但我不希望其他城市將上海的老人乘車政策改變視為簡單的“經濟調節”,而希望這一客觀上會減少老人交往的政策改變被看成一次帶有無奈之處的復雜決策。它可能折射了一座數千萬人口的老齡化城市的治理之難,而不表示上海在主動尋求降低老人出門愿望的結果。它最多是一個“次優選擇”,而不該被當成一種“最優選擇”而被各地簡單地有樣學樣。
社會決策不只是經濟學事務,決策的政治學、社會學和倫理學可能是同等重要的,“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中,經濟學提供決策的可能性,而政治學、社會學和倫理學才是提供決策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