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國
我向律師了解所謂“列入失信人名單”的含義。律師解釋說,就是今后我不能坐飛機,不能坐高鐵,連動車的一等座也不能坐,不能高消費。
2014年5月,湖北省作協主席方方發微博稱詩人柳忠秧為參評魯迅文學獎四處活動,并稱其“把所有評委搞定”,事后被柳忠秧以名譽侵權為由告上法庭。該案一審越秀區法院判決方方敗訴,需道歉并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2000元。
方方上訴后,廣州中院于2016年4月下旬,終審判決維持了原判。
據一審越秀區法院查明,柳忠秧有兩部詩歌作品被列入2014年5月16日公布的第六屆魯迅文學獎參評目錄。同年5月25日晚,湖北省作協主席方方在其微博發文稱:“聽同事說,我省一詩人在魯迅文學獎由省作協向中國作協參評推薦時,以全票通過。我很生氣。此人詩寫得差,推薦前就到處活動。這樣的人理應抵制。作協方面態度明朗,但他卻把所有評委搞定……”
當晚10時33分,方方又在微博發文并貼出柳忠秧詩作的部分句子,表示“我真的覺得省作協不能推薦這類作品去中國作協參評魯獎”。
之后柳忠秧以名譽侵權為由將方方告上了法庭。越秀區法院一審認為,涉案微博主要內容為柳忠秧在魯迅文學獎由湖北省作協向中國作協參評推薦時“把所有評委搞定”,但方方提供的證據并不足以證明柳忠秧“把所有評委搞定”,且方方的微博言論,客觀上降低了柳忠秧的社會評價。故認定方方所發微博構成名譽侵權,一審判決方方立即停止侵權,刪除上述微博,并在判決生效之日起5日內在其微博刊登道歉聲明,另需一次性向柳忠秧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2000元。
判決后方方不服上訴,認為原判決認定事實錯誤,適用法律錯誤。二審中,方方提交了一份湖北省作協提供的魯迅文學獎推薦結果表,證明柳忠秧的作品是被全票通過并有5名評委的簽名,而這些評委曾參加過柳忠秧的作品研討會。但柳忠秧方面認為,這是正常的評選結果,并不能證明柳忠秧已將評委搞定。
廣州中院終審認為,方方提交的證據不足以認定其“把所有評委搞定”的評論符合客觀真實,原審認定事實清楚,判決并無不當,故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給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的公開信
2016年7月2日,方方給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黨組書記龔稼立寫了一封公開信,節選如下——
我的這封信,是關于柳忠秧在廣州市越秀區人民法院訴我侵犯他的名譽權糾紛一案。該案經越秀區法院一審和廣州中院終審,兩級法院都判我敗訴……
……前幾天,我接到來自廣州法院執行庭一位女士的電話。她在電話里說,如果我不刪除微博,不公開道歉,就將我列入“失信人名單”。我向律師了解所謂“列入失信人名單”的含義。律師解釋說,就是今后我不能坐飛機,不能坐高鐵,連動車的一等座也不能坐,不能高消費。實際上,我的人生自由在某種程度上被限制了。這種嚴厲的懲罰令我愕然……
……我對柳忠秧的批評,是基于他在評選前到處請評選相關工作人員吃飯,以及連續不斷地開其作品研討會,涉嫌籠絡評委……這不單是我,而是所有知情人都應該、也都有權利站出來批評的不正之風。我批評柳忠秧的目的,是為維護本單位(湖北省作協)推薦參評作品程序的合法合規,是對以不良手段拉票活動的抵制和糾正……如果連這樣的批評都算侵害名譽權,都是違法行為,那么,我們的批評權利在哪里?我們的批評的界限又如何界定?
……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1993年8月7日) 的第八條,是關于因撰寫、發表批評文章引起的名譽權糾紛,應如何認定是否構成侵權?最高法的解答是:因撰寫、發表批評文章引起的名譽權糾紛,人民法院應根據不同情況處理:文章反映的問題基本真實,沒有侮辱他人人格的內容的,不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
這個司法解釋文件顯然是各級人民法院審理名譽權糾紛應當遵循的權威依據之一,其中“撰寫、發表批評文章引起的名譽權糾紛”,正適合我批評魯迅獎評委和柳忠秧的情況。根據司法解釋的規定,如果所反映的問題基本真實且未侮辱他人人格,就不構成名譽侵權。其中“基本”二字,說明最高法院強調了法律適用的合理性原則,即在行使言論自由,批評他人的過程中,或因客觀條件的限制,不可能做到百分之一百的真實,局部或可能會有略有疏忽之處,但只要所反映的問題達到“基本真實”的程度即可,不需要做到絕對的、百分之百的準確無誤。
……我發的兩條微博不包含任何侮辱柳忠秧人格的內容,而反映的問題肯定達到了“基本真實”的程度。
……
我是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魯迅文學獎初評推薦是湖北省作協的一項重要工作。
柳忠秧作為湖北省作協的會員,在參與這一文學項目的過程中,以開研討會之名,(涉嫌)籠絡評委……我作為省作協主席,對柳忠秧的這種行為進行不點名公開批評,是天經地義的工作,也是職責所在。
更重要的是,我與柳忠秧素不相識,從未謀面,我與他沒有任何個人利益沖突,也不存在借此打擊報復之類的問題,因此我沒有任何侵犯他名譽權的個人動機和必要。批評柳忠秧的違規,對我來說,只是履行職務的行為。
……
我向法院提供了省作協黨組的公函證明,證明我們曾經為阻止柳忠秧的活動反復進行過商議;也提供了省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陳應松親筆簽名證明文件,證明他在評選前曾經專門到黨組書記辦公室,對柳忠秧的活動提出抗議;還提供了評選前我與項目負責人吳主任當時的往來短信,證明柳忠秧曾邀請他吃飯,他回絕了。
我的律師搜集和整理了來自各種新聞媒體的關于柳忠秧自費舉辦所謂研討會活動的報道,以及柳忠秧本人的采訪記錄等資料,其中網絡文獻也都做了證據保全公證……
……盡管我不服,但我仍本著尊重法律的態度,在與我的律師商量后,我們決定在申請再審的同時,也盡可能履行判決內容。廣州中院的終審判決,主要內容有三條,一是支付費用,二是刪除微博,三是公開道歉,如果不道歉,法院將在媒體刊登判決書內容,費用由我支付。
王嶸律師代我支付了判決中所有費用,同時向法官陳述了暫不刪除微博的理由:因我已提出再審,而再審中原始證據至少應暫予保留。至于公開道歉這一條,判決本身就提供了處理路徑,即在我不主動道歉的情況下,由法院將判決書在媒體上公布。我選擇了此項并由我來支付費用的方式。
應該說,在如此的判決下,我仍然努力尊重法院判決的效力,但越秀區法院的執行法官卻仍然要將我列入失信者名單……
而早在一審判決之后,柳忠秧在接受采訪時回應說:“方方的造謠和誹謗對我造成的傷害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作為公民,我呼吁方方女士遵守法律的判決,也希望她能夠恪守干部四條底線:法律底線、紀律底線、政策底線、道德底線。”
而針對終審結果以及后期判決執行,柳忠秧表示:“我和我的法律團隊極具耐心地等了很久,給了敗訴方、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方方足夠的時間執行判決。但現在看來方方女士‘坐牢都不道歉‘道歉絕無可能的囂張態度依然沒有改變。作為勝訴方,為維護法律莊嚴和自己的合法權益,我只好啟動程序,推進法律判決的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