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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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旅書法創作中彰顯中國書法藝術的美學特質
文/陳 昱

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對中國書法藝術的美學特質進行了探討。他認為,漢字在起源上是象形的,它用線條概括地模擬和象征自然界各種事物富有生命力的動態形象,因而它是自然界生命形象及其情態的抽象化展示。書法既可以表達人們的情感,也可以象征自然形象的生命姿態,宗白華先生的這個觀點,可謂抓住了中國書法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根源。
綜合上述宗白華先生對于中國書法美學思想的探討,結合自己的書寫體會和理論思索,我認為中國書法藝術在美學上還有諸多特質,并且這些特質對于軍旅書法的創作也有重要啟示。
力度之美。中國書法特別講究線條和節奏的力度美,在富有節奏變化的線條運動中體現出剛柔并濟的力度美。講究所謂“屋漏痕”“錐畫沙”和“折釵股”,即沉著有力、富有彈性和韌性。對有節奏的、富有剛柔變化的力度美的講求,也體現著我們這個民族生生不息、健動不已的民族精神。商周金文、秦篆漢隸,所體現的力度之美和陽剛之美,正體現著中華民族的錚錚鐵骨。
氣韻之美。中國美學和中國藝術的根本精神在于頤養情性,由生理生命的涵養達至精神生命的提升,是一個以“養氣”為核心的過程。在中國哲學看來,天地萬物由一氣派生、一氣相連。老子把“氣”看作宇宙的本體和生命,基本等同于“道”,道才是關鍵,得道——生命的覺悟才是根本。琴棋書畫都是修道之器,頤養情性才是它們的根本功能,頤養的過程就是一個氣血調暢的過程。中國藝術以氣韻生動為尚,天地因氣而生生不息,藝術家手中的這支筆也應該永遠為生機所潤澤。
性情之美。線條要有力度、要有節奏和韻律,目的就是要使書寫的過程與書寫者的心靈律動發生關系,每一個字要富有情態和姿勢,要有變化,與書寫者內心情感的變化相應和。從結字到章法,要有變化,要有起伏和波瀾,如蘇軾的《黃州寒食帖》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情感的波瀾和書寫的節奏變化無間,酣暢淋漓的書寫是情感酣暢淋漓的表達,這與音樂并無二致,而其中還含蘊著力的剛柔變化和氣的吞吐卷舒。
法度之美。有法是建立程式,無法是破除程式,中國書法最高的書寫境界就在于既要建立程式,又要破除程式。建立程式,掌握法度,領悟筆法,是為了有效地控制毛筆,使其聽從自己的使喚,做到自由地抒情達意;然而法度的掌握和程式的建立,則容易導致藝術創作過程中書寫的機械化和程式化,書寫的過程與情感不再發生關系,書寫也就成了無意義的自我重復過程。故書寫的最佳狀態是既能自由控制又能自然生發,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是有法之后的無法。
人格之美。書法的精粹在于人格力量與生命形態的筆墨呈現。作品成功的關鍵在于意境,意境是文化品格和人格修為的自然呈現,在陰陽互補、強弱對比、濃淡變化、疏密相映的氤氳氣韻中,呈現的是人的精神和氣質。“嘔血十斗,不如嚙雪一團”,“嘔血十斗”是技巧的錘煉,“嚙雪一團”是精神的超升。技巧的錘煉只是基礎,精神的超升才是關鍵。
生命之美。書法的精神通于生命的精神,書法形象所顯現的筋、骨、肉、血,體現著書寫者的風骨和精神,也涌動著一個古老民族的情思和靈魂。在對書法美的欣賞中,人們獲得的不僅僅是關于線條形式的審美感受,還有附著于此形式上的活潑的精神和生命。譬如我們在欣賞顏真卿《祭侄文稿》時,從那渴筆枯墨、縱肆不羈、一氣灌注的筆墨形象中,感受到的是作者溢出紙面的滿腔悲憤和忠貞剛烈之氣。
軍旅書法是中國書法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從秦代的李斯,到晉代的右軍將軍王羲之,到唐代的魯郡開國公顏真卿,到南宋的抗金名將岳飛、抗元名臣文天祥,再到國家主席毛澤東,無不是震古爍今的軍旅書法大家。李斯書法的高古靜穆,王羲之書法的雄健沖和,顏真卿書法的渾厚圓健,岳飛書法的鐵畫銀鉤,文天祥書法的清勁縱任,毛澤東書法的清健奇肆,皆有極高的境界,其總體風格是剛健質樸、恢弘大氣、沉雄豪邁,體現著一種陽剛之美,成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的展示。
軍旅生涯,從根本上說是男性的、豪邁的,軍人的氣質是血性男兒的氣質,軍旅書法是大丈夫的書法,這是軍旅書法中占主導地位的審美意識。“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那種充滿著剛健、粗獷、豪邁的男性氣質或陽剛之美,必然會體現于軍旅書法藝術創作的審美層面。
著名軍旅書法家李鐸先生說:“我特別看重書寫之前的‘氣’,就主觀愿望來說,要突出軍魂之氣、軍勢之氣、軍戎之氣。所謂軍魂之氣,就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把情況搞清楚之后,要神算、謀劃、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是兵法的魂;另一個是要體現軍勢之氣,軍隊是打仗的,軟綿綿不行,就得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勝,無堅而不摧,字里行間要體現這種氣勢;再一點要貫徹軍戎之氣,我作為軍人,書法要透出軍人的風度與氣質,像統帥布陣、擊鼓催征那樣,展現一種‘戰斗’的氣息,寫出陽剛、雄強之美。”
“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備者,必有文事。”(《史記·孔子世家》)翰墨可鑄軍魂,軍旅書法的優良傳統與深厚底蘊,使之成為中國先進軍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戰爭年代的軍旅書法大家中,毛澤東和舒同是舉世公認的代表。其他無產階級革命家,亦具有不凡的書法造詣和精神涵養。周恩來書法剛柔并濟,人文一體;朱德書法字勢雄奇,沉穩厚重;葉劍英書法岳峙淵渟,靜氣蘊涵;鄧小平書法綿里藏針,柔中寓剛;彭德懷書法怒猊抉石,威嚴剛正;陳毅書法縱橫恢廓,顧盼生姿……“書如其人”,書法風格正是精神氣象的顯現,在軍旅書法中,這種精神氣象,集中顯現為一種“浩然正氣”,正如文天祥的《正氣歌》所言:“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是氣所磅礴,凌然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上下與天地同流”的浩然正氣與陽剛之美,積淀著我們民族的審美心理,也成為軍旅書法最主要的審美特質。
精神的涵養。“有諸內,必形諸外”,個體的言動舉止,必然體現出其內在精神涵養的深度。有一等之心胸,方有一等之藝術。藝術境界之高下,決定于人格境界之高低。對于書法而言,精神的涵養尤為關鍵,精神涵養的高度與深度,在書法中會體現出特殊的精神氣象,此乃人格力量與生命形態的筆墨呈現。精神的涵養,人格境界的養成,對于軍魂的熔鑄,亦不可或缺。軍旅書法,當以軍魂的熔鑄,精神境界的提升為根本,在筆墨形態中體現浩然正氣,展現民族精神。
人文的積淀。中國書畫藝術最大的特點,即在于其人文性。它不是單純的形式技巧問題,它里面有深厚的人文積淀,這也是它最大的優點,深厚的人文內涵使之具有深刻的感動人心的力量。中國書法是中國人精神世界的直接展示,書法中的篆隸行草楷等各種體式,既體現著不同的時代精神,也折射出不同書家的精神境界。篆書的高古奇肆,隸書的寬博沉厚,行書的悠游自在,草書的自由暢達,楷書的精謹美妙,體式不同,其美亦異,與書寫者豐富的心靈世界一一相應。可以說,中國書法最大的特點即在于它的人文性,它的點曳拂斫和節奏韻律展現的是一個個淵然而深的靈境。
書法的人文品位是書法藝術之根。對于文化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是人類精神的深層需要,而書法本身所具有的深厚人文品位在引領國人的文化歸屬方面具有獨特意義,它有助于從內在心靈層面增強國人對于民族文化的認同感。眾所周知,對于民族文化的認同感是培育愛國主義情懷的基礎,這對于軍旅而言,意義不言而喻。故從事書法藝術,深厚的人文修養是根本。
情感的抒發。中國書法是書寫者生命意識的自然流露。它的本體規定性在于:一落筆就不能修改,就把書家的心性人格、知識才情記錄在案,它是生命情緒的一次性徒手線條留存。深厚的人文修養將使人對于宇宙人生的感受更加豐富和精深微妙,此種感受在書法創作當中將成為源頭活水,使書寫的過程成為生命意識與生命感覺的自然流露,亦使藝術創作自然生發。在當前的書法界,由于人文修養的匱乏和對于單純的形式技巧的追求迷戀導致書寫內容的單調,書寫內容與生命感受之間關系的疏離,成為徒手的炫技。在軍旅書法創作中,這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古代大書法家的書寫,文字內容皆從其心底自然流露,書寫的過程與心靈的律動契合無間。《蘭亭序》《祭侄文稿》《黃州寒食帖》之所以成為經典,就在于它們成為這幾位書家當時生命情緒的即時呈現。
意境的營造。藝術意境是一個渾融的整體的意象世界,書法也不例外。點畫的安排、線條的律動、節奏和章法,從局部到整體充滿張力與和諧,具有動勢和波瀾,暗示著形象與姿態,引發人們的想象與情感,形成一個感性的意象世界。這個意象世界,既含蘊著人們的情感,又象征著萬象的動勢。
一幅書法作品的成功,意境美的創造是關鍵。意境美是彌漫在一幅作品中的整體氛圍和情調,虛靈與蘊藉是其特點。虛靈與蘊藉使一幅作品含蓄有味,蘊含咀嚼不盡的美感。書法意境的創造有其獨特的性質,當代美學家宗白華先生說:“意境是藝術家的獨創,是從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觸時突然的領悟和震動中誕生的”,“這種微妙境界的實現,端賴藝術家平素的精神涵養,天機的培植,在活潑潑的心靈飛躍而又凝神寂照的體驗中突然地成就”。作者的情感,也會影響到書法意境的總體情調,正如孫過庭評王羲之書法所言——“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窮變化于毫端,合情調于紙上”。★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