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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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葉索: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文/王藝文

在趙葉索身上,似乎同時凝聚著濃烈與單純、瀟灑與細膩、堅強與柔軟。
她有著美麗的外表,這幫助她開啟了演員生涯,演繹百樣人生;而對于角色和戲劇本身,她有著比外表更加珍貴的獨到見解和思考。
她在繁重拍攝壓力和異鄉漂泊的孤獨中,堅定地追尋著自己的夢想,在獨自遭遇車禍時,也未顯慌亂恐懼;但在父親的病痛面前,她恢復為柔軟感性的女兒,廚房里研究菜單、病床前貼心照料,恨不得拋下一切回到家人身邊。
她最愛的電影是巖井俊二的《情書》,向往著藤井樹式的純愛初戀;但她最愛的角色卻是《飄》里的斯嘉麗,復雜濃烈,敢愛敢恨,有著命運無法打倒的堅強。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這就是趙葉索。
趙葉索先后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本科和北京大學藝術系碩士,自此走上演員的道路。
她最初與戲劇結緣,可謂陰差陽錯。
在高中校園課本劇大賽中,班上排練郭沫若的《屈原》,她擔任了導演。沒想到正式演出前,男主角突遭變故,無法演出。整個“劇組”里,只有導演趙葉索能記得男主角的所有臺詞和表演細節,救場如救火,她只好硬著頭皮女扮男裝上場。
那天的舞臺上,原定男主角缺席、演職人員并不專業,趙葉索回想時笑稱:“簡直是各種演出事故。”
但這場并不完美的演出,卻讓她體會到了站在舞臺上演繹他者人生的快樂,從而萌生了報考藝術專業的念頭。
趙葉索如愿考入了上海戲劇學院的表演導演實驗班,接受表演與導演全方面能力的訓練。
大學期間,她作為導演,排練了易卜生的話劇《海達·高布樂》。
海達是貴族將軍之女,自小生活優越,接受男子式教育,性格好強。在將軍去世之后,她沒有勇氣與聲名狼藉的戀人結合,只好嫁給了一個自己并不愛的男子,但又厭棄沒有愛的生活,于是保持著高傲的姿態俯視夫家。她嫉妒舊情人與他人相愛,偷偷燒毀他付盡心血的作品,又逼死了因丟失書稿陷入絕望的舊情人,最后眼見事情敗露,舉槍飲彈,一死了之。
海達是復雜的,她無法忍受淪為男權社會中只為家庭和男人獻身的“文雅的家畜”,渴望保持精神獨立性,向往著真正的愛情和自由,卻又缺乏沖破舊禮教的勇氣,終至害人害己。海達也是現實的,她的經歷真實地反映了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處境,以及人性堅強與軟弱的兩面性。
“這是一個有著很強烈的精神力與意志力的女性。”對于海達,趙葉索如是評價。
其實趙葉索選擇排演這樣的作品絕非偶然,她對于女性的社會處境,早已有所思考;并且在她心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叛逆和倔強,這讓她極易被易卜生創造的娜拉、海達式的女性所吸引,她本科時的畢業論文,寫的也是《易卜生筆下的女性形象》。
談起自己女性主義意識的萌芽,趙葉索說:“高中時,我常和男孩子一起打球。一次在操場上,一個女孩在跑步,由于她比較豐滿,一群男生就盯著她胸部看,吹口哨。我很看不慣他們,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朝他們扔過去了。可能他們只當是青春期男孩對女性的一種向往,但在我看來,這是一種羞辱。”
“那時就有男同學開玩笑說,你個性這么要強,將來一定是個‘剩女’。”回憶起來,她不禁覺得好笑,“我回答他,對啊,我以后要做一個‘勝女’。”
她并不覺得,女性的價值需要通過被別人“挑選”或“比較”來決定,她認為我們不應該任由別人進行性別分類。
一方面對于作品和角色深入挖掘、系統學習,一方面于現實生活中體會女性處境,趙葉索漸漸建立起自己的女性主義思考。
在大學期間,她開始嘗試出演作品、積累經驗,比如與青年導演李子南合作、以日本能劇形式創新演繹的話劇《麥克白》,她在其中飾演麥克白夫人這一經典角色。之后她又出演了多部劇集,其中包括電視劇版《山楂樹之戀》。
美諾是靜秋的表姐,這個角色豐富立體,境遇可悲可嘆,她給了趙葉索很大的演繹空間,也帶給她許多思索。
美諾先是經歷了相愛與被棄,懷孕與流產,后被父親安排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結果遭遇家暴,報警后又被勸回家,最后只能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來捍衛尊嚴。
“對比靜秋的際遇,美諾是很悲哀的。”趙葉索說,“在現在的女性看來,她也許是不可思議的。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她只能在家遵父命,出嫁遵夫命,她沒有女性自我意識,總認為自己是必須依附于他人的附屬品。她雖有所反抗,但也只是一種微弱的、自毀式的反抗。”
想了想,趙葉索又補充道:“美諾與《飄》中的斯嘉麗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女人。斯嘉麗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為了生存及活得更好,她并不在意成為別人眼中的‘bitch’,不能用道德綁架這樣的人物。”說到這兒,她笑了,“當然,作為女人,我希望女性都可以通過自身努力,過上自由而有尊嚴的美好生活。”
之后,趙葉索又陸續在各種影視作品中,挑戰了國軍女特務、農村啞姑等等各有特點的角色。
比起“娛樂圈人士”,趙葉索更愿意稱自己為“文藝工作者”,她認為自己工作的意義,在于向觀眾展現不一樣的生活,讓觀眾從中體會別樣人生,在娛樂的同時,也傳達出思想上的正能量。
“想象在世界另一端,或是生活在另一個年代的人,是以怎樣的態度和模式去面對生活,這個過程讓人難以自拔。”說起演戲,她充滿熱情,“角色可能是虛構的,但是也融入了你的二度創作和生活經驗,你將自己作為一個容器去表達角色,它就成為了你生命的一部分。將你生命的一部分呈現給觀眾看,這個過程令人上癮。”

在電影《祖山魂》中,飾演女一號啞姑
趙葉索認為自己是用笨辦法演戲的體驗派演員:“你只有感受到人物的脈搏,才能更好地去表達她。”但投入式的表演有時也會讓她心力交瘁,“你會覺得需要時間休息,去補充生命能量。但是一旦閑的時間長了,整個人又會很無力,戲癮上來了卻沒有表演機會,就會覺得像行尸走肉一樣,活得沒有激情。”
談到想嘗試的角色,趙葉索提到《破產姐妹》中的Max:“她很有魅力,如果用顏色來形容的話,就是最鮮艷的紅。放在銀幕上,一下就能‘跳’出來。”
實際上,趙葉索給人的感覺也是鮮艷明亮的。在事業上,她沒有給自己設限制,也不害怕去嘗試。去年,她擔任聯合制片人的微電影《一次離別》獲得了歐洲萬象國際電影節最佳微電影獎。
“作為導演,你要把握作品藝術和技術層面的每一個部分乃至細節,導演有時是感性的;但是作為制片人,你必須保持著清醒,協調溝通各部門,總攬全局。”
在北大讀研時,她延續了對女性形象的興趣,深入研究了韓國電影鏡頭下的復仇女性形象。
從《金福南殺人事件始末》中受盡凌辱最后舉起屠刀的金福南,到《奧羅拉公主》中為給女兒復仇而心機盡費的母親,再到《親切的金子》中向陷害自己鋃鐺入獄的人復仇的金子,這些女性形象充滿強烈色彩,而“強大的意志力”和現實意義,是這些人物最吸引趙葉索之處。
談及如今國內占據我們銀屏的女性角色,趙葉索認為,許多角色被塑造得平面乏味、蒼白無力,充滿真實生命力的女性角色,可說是十分欠缺。
“這樣倔強的女性角色,我能想到的還是多年前的《秋菊打官司》,秋菊并不在乎能賠多少錢,她執拗地想要的,是一個說法。”趙葉索說,“很多時候作為女性,我們會遭遇一些不公平待遇,也許不能奢望社會馬上就能把性別的溝壑填平,但至少我們需要感覺到,事情會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在采訪中我們談到許多角色,趙葉索不止一次地提到“鮮艷”“強烈”“生命力”這些字眼,她對于這樣的女性形象無疑是偏愛的。這種偏愛并非毫無緣由,實際上,趙葉索自身性格中就有著這樣的一面。
就在去年底,趙葉索經歷了一場車禍,導致她的左手無名指、小指關節無法再彎曲。
“雖然醫生保留了這兩指的形狀,但指頭本身無法活動,可能會讓以后的運動受到一些限制,但也還好。”提起過去不久的這場車禍,她的口吻云淡風輕,但她可是位運動達人,羽毛球、跆拳道、攀巖,都是她十分熱愛的運動,手指上的傷怎會沒有影響?
“車禍帶來的影響更多是心理上的,比如在未來面對挑戰時,你的勇氣會不會受到限制?會不會有更多顧慮?”她說,“為了進行皮瓣移植手術,有整整一個月,我的左手都被固定在腹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由于肌肉萎縮,手臂都無法動彈,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人沮喪。”
被問及如何恢復精神時,趙葉索說:“其實不必強迫自己一下子就恢復,我也不是女超人,也會疼痛難當,傷心落淚。給自己一點時間,躺在跌倒的地方靜靜地仰望一下浩瀚星空,相信那個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很積極的你,會過來牽著你的手,會呼喚你,和你一起走向人生的下一個旅途。”
這番話有幾分苦澀,但更讓人動容的是她面對挫折的坦率堅強,也讓我相信她所說的:“以后遇到一切困境,我依然會勇敢直面。”
演出經驗多了,趙葉索開始觀察看似光鮮亮麗的影視行業的生態,也體會到女性在這個行業中的不易。
首先就是薪酬不平等,各行業中普遍存在女性薪資低于男性的情況,演藝圈也不例外。其次是生理上的弱勢,面對激烈動作和大工作量,尤其是在生理期等特殊情況下,女性演員的身體無疑面臨著巨大挑戰。最后,由于職業特殊性,劇組工作人員需要長時間離家在外,對于大眾眼中天然需要承擔更多家庭責任的女性而言,怎樣平衡家庭與工作,是一個常被問及的難題。
除了行業中的困境,趙葉索也在思考著女性的現實處境。
“前段時間的柳巖伴娘事件、女生酒店遇襲事件,反映出了女性身體層面的弱勢,若換作身強體壯的男性,他是有能力反抗的,也許這些事就不會發生;女性力量確是弱勢的,這是我們要接受的現實。但也不該因此就變得膽小恐懼,我們依然要相信一切會朝著好的方向改變。”
她認為女性生理上固然有先天的特點,但更多時候是被后天塑造成人們眼中范式的“女人”。
“前幾天朋友圈被一條SK-II的廣告《她最后去了相親角》刷屏了,大家都在表揚這廣告拍得如何好,但我看了挺崩潰的。廣告中幾個女孩子都挺獨立自主的,但依然無法在婚姻問題上獲得理解。最后那個媽媽說了一句‘剩女是光榮的,剩男要加油。’這話不光歧視不結婚的女性,也歧視男性。我并不覺得剩女是光榮的,也不覺得結婚就是光榮的,這只是個人選擇而已。你愿意現在跟男人在一起,下一次跟女人在一起,或者永遠也不結婚,只要你足夠獨立自主,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都是OK的,不存在光榮與不光榮,恥辱與不恥辱。”
生活中,她也有無奈:“我身邊非常優秀的女性朋友,也會向我‘逼婚’,勸我‘差不多就得了’,‘再過段時間就嫁不出去啦’。雖然理解她是出于朋友的好意,但也可以看出,她受到某些既定思維的影響,一些觀念是根深蒂固的。”
在趙葉索看來,中國女性還是會為許多傳統觀念束縛:“就像當年‘艷照門’事件,阿嬌為什么需要站出來道歉?甚至陳冠希為什么需要道歉?應該道歉的難道不是將別人的私人照片曝光出來的罪犯嗎?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好萊塢女星身上,斯嘉麗·約翰遜能夠坦然地說照片是拍給她前夫看的,詹妮弗·勞倫斯也說應該道歉的并不是自己。”
“其實我不認為女性和男性是完全相同的,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要求平等,甚至強調說女性優于男性。”確實,這種粗暴地將女性片面雄性化的平等,也并不是平權主義的真意,“男女相處更重要的是彼此尊重,男生尊重女生,女生也要尊重男生。有時女權主義者的憤怒來自于不尊重女性意愿,就像‘剩女’這個詞,其實是不尊重女性的。”
“我不喜歡別人以性別作為根據,來告訴你該做什么適合做什么,又不適合做什么。”趙葉索說,“我給大家的建議就是,follow your heart,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如果只是外部動力促使你去做某件事,你就應該問一問自己,到底愿意做、喜歡做什么,找到內心真正的答案。”

在生活中,做自己的“女一號”
在趙葉索看來,interesting又“niubility”的role model并不遙遠,他們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我的姑姑就是一個很In的人。她很樂觀,對工作充滿熱情,幾十年如一日。她像是一個永動機,如太陽一般,把她的能量輻射到周圍的人身上。她已經60多歲,依然滿是活力,過著極其自律的人生,每天早上起來散步鍛煉,保持健康的身體與心態,并用幽默的態度去應對人生中的難題。”趙葉索帶著笑意總結道,“她是我的偶像。”
在處女座的趙葉索身上,有著鮮明的完美主義特質。她對自己都有很高的要求,甚至有些挑剔,總是會放大自己身上的問題,這讓她有時難免會變得沮喪,但她也在學著跟自己握手言和。
“應該要肯定自己一點點的進步,給自己打氣。比如堅持早上起來鍛煉了,或者戒掉甜食了。都要告訴自己:嗯,你最近做得不錯!”
在她看來,成功其實并不一定只是功成名就。能夠把人生中錯綜復雜的重要東西平衡起來,就是一種成功和幸福。
“比如對親人的陪伴,對自己的管理,和愛人感情的維持,與周圍朋友的互動等等,能夠把這些要素平衡起來,再給自己定一些短期和長期的目標,一點點去實現,就已經很好了。”
趙葉索無疑是美麗自信的,但她對工作和生活的態度,才是讓她繼續追逐與前進的力量源泉。
愿讀到這里的你們,也能心有堅定勇敢的猛虎,細嗅生活甜蜜的薔薇。
(趙葉索,八一電影制片廠青年演員、導演、制片人,先后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本科、北京大學藝術系碩士。作為演員,她在陳佩斯執導的話劇 《陽臺》、顧長衛導演的電影《微愛》以及李路導演的電視劇《山楂樹之戀》等作品中都奉獻了精彩表演。初次擔任聯合制片人,其電影作品《一次離別》就在歐洲萬象國際電影節上斬獲最佳微電影、最佳新銳導演獎。)★
責任編輯:邢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