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菁 鄭廷鑫 翁 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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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奇才梁啟超
□ 李 菁 鄭廷鑫 翁 倩

他是一代大儒,有沖天才志,是公認的晚清第一學者,被評為中國歷史上百科全書似的人物。縱觀其一生,謀變法,反復辟,造共和,可謂善變之豪杰。然其一生所做之事皆為愛國、救國,無個人所求,光明磊落,桀驁不馴。他才如滄海橫流,一瀉汪洋,文似怒濤拍岸,潮音萬里,他就是梁啟超。
1873年,梁啟超出生于廣東新會茶坑村。在《三十自述》里,他交代了自己出生的時代背景:“太平天國亡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學士曾國藩卒后一年,普法戰爭后三年,而意大利建國羅馬之歲也。”清末民初,帝國的衰亡,極權的崩潰,從政治到社會,從思想到學術,都顯現出一種半新半舊、亦新亦舊又互滲互動的狀態。梁啟超半個世紀中的所有追求與惶惑,困境與出路,誤解和洞見,皆因時代而起。正如蕭公權先生在《中國政治思想史》中的概述:“綜其一生,悉于國恥世變中度過,蒿目憂心,不能自已……始終以救國新民之責自任。享年雖僅五十有七,而其生活則云變波折,與清末民初之時局相響應。”
梁啟超以“善變”聞名于世,他本人對此也表示認同。從戊戌年的變法開始,到庚子勤王,再到創辦《新民叢報》,宣傳“新民”思想,為開啟民智鼓與呼。辛亥革命后,他回國參與政治,兩次討伐復辟,再造共和。在不斷的“變”里,其宗旨和目的始終不變,“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就是愛國。我的一貫主張是什么呢?就是救國”。
1890年,在同學陳千秋引薦下,17歲的梁啟超拜訪了32歲的康有為。此時梁啟超已是舉人身份,少年得志。康有為卻仍是一名監生。初次見面,兩人竟從早上8點聊到晚上7點。梁啟超后來追憶這段往事時說,康有為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給了他當頭棒喝,覺得以前所學的不過是應付科舉考試的敲門磚而已,根本不是學問。梁啟超決定拜康有為為師。
此前的梁啟超,接受的完全是傳統教育。5歲讀《四書》《五經》,“八歲學為文,九歲能綴千言”,11歲考中第一名秀才,16歲在廣東鄉試中考取第8名舉人,主考官李端和副主考官都認為他“國士無雙”,最后李端把堂妹李蕙仙許配給梁啟超。師從康有為,是“善變”的梁啟超人生中第一次“以今日之我宣判昨日之我”。
梁啟超第一次投身政治運動,是1895年參與“公車上書”。甲午戰爭中國慘敗,康有為聯合3000名舉人上書請求變法,作為康有為最得力的弟子,梁啟超積極參與了這樁震動中國的大事。“公車上書”第二年,黃遵憲在上海辦《時務報》,梁啟超任主筆,撰寫了大量呼吁變法的文章。兩湖總督張之洞很欣賞《時務報》,說這是“中國創始第一種有益報紙”。后來,張之洞邀請梁啟超到武昌一游,打開中門迎接,甚至問下屬“可否鳴炮”。在當時,這是接待欽差大臣的禮節。
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根據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建議頒布詔書,宣布變法。但是,變法提出的各種新政,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軍事等方面,包括改革官制、廢除八股、取消旗人特權、允許平民上書言事等等,每一項改革都將沖擊甚至剝奪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因此,變法受到巨大阻撓并以失敗告終,也就不在意料之外。
1898年9月21日凌晨,慈禧太后從頤和園趕回紫禁城,直入光緒皇帝寢宮,將光緒囚禁于中南海瀛臺,然后發布訓政詔書,再次臨朝“訓政”。9月28日,譚嗣同、康廣仁等6人在北京菜市口被殺害,所有新政措施,除7月開辦的京師大學堂外,全部被廢止。從6月11日至9月21日,進行了103天的變法維新宣告失敗。
9月22日,苦勸譚嗣同逃離無果的梁啟超,在日本使館安排下,逃往天津,幾天后登上日本軍艦,開始逃亡之旅。到了日本以后,梁啟超苦學日語,半年后就可以比較順利地閱讀。當時日本引進了大量西方的政治學、經濟學、哲學、社會學等書籍,讓梁啟超大開眼界。他在一年后回顧這段歲月時感慨:“自居東以來,廣搜日本書而讀之,若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腦質為之改易,思想言論與前者若出兩人。”
戊戌變法的本意,也是效仿日本的明治維新,在政權內部進行一場自上而下的改良,但進行百余天就被清朝的保守派扼殺。而彼時的日本,已進入明治維新的30年,整個國家煥發著勃勃生機。在西方政治學說的參照下,梁啟超對保守、陳腐的清王朝產生了種種反思。
1900年2月10日,梁啟超在《清議報》第35冊上發表《少年中國說》,以激情澎湃的語言,呼喚一個氣象一新的“少年中國”的誕生。《少年中國說》一面世,“少年”一詞風靡一時,《清議報》隨即出現了不少以“同是少年”“鐵血少年”等為名的作者群,或抒發壯懷,或吟歌勵志。甚至連晚清四大小說家之一的吳趼人,都一度以“中國老少年”為筆名,“少年”的魅力,至此可見一斑。《少年中國說》的風行,使得“少年”在清末社會里變成一種時尚的革命名詞,彼時追求進步的年輕知識分子競相以“少年中國之少年”自稱。1902年南洋公學學生組織“少年中國之革命軍”,而汪精衛后來密謀行刺醇親王載灃被捕,吟出“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名句,“少年”已經從概念、理想化身為血肉之軀、革命的先鋒、未來歷史的塑造者。
1902年2月8日,梁啟超創辦的《新民叢報》在日本橫濱正式出版發行。在這期創刊號上,梁啟超以“中國之新民”的筆名,發表了膾炙人口的長篇政論文《新民說》,強調“新民為今日第一急務”,大力宣傳人們都要擺脫封建奴性,樹立獨立、自由和愛國家、愛民族的思想,激勵人們都要具有“自尊”“進步”“利群”以及“進取冒險”等奮發圖強、積極向上的精神。《新民說》一發表,立即在國內外引起強烈反響,人們開始意識到“國民”對于國家的重要,尤其是“新民”對于“新國家”的迫切與必要。
辛亥革命后,梁啟超回國參與政治。1915年12月,袁世凱宣布稱帝后,梁啟超寫了著名文章《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袁世凱得知消息后,派人給梁啟超送來一張20萬元的銀票,給其父親祝壽,交換條件是這篇文章不發表。梁啟超大怒,將銀票退回:“袁世凱太看不起人了,以為什么人都是拿臭銅錢買得來。”
兩年后張勛復辟,康有為是其最依賴的軍師。復辟一發生,梁啟超立即隨段祺瑞誓師馬廠,參加武力討伐。他不僅代段祺瑞起草了討逆宣言,而且以個人名義發表反對通電,斥責其師為“大言不慚之書生,于政局甘苦,毫無所知”。至此康梁決裂,康有為當著梁啟超學生的面痛罵“梁賊啟超”。1927年康有為去世后,梁啟超見他“身后蕭條得萬分可憐”,趕緊電匯幾百塊錢,才草草成殮。之后,又戴孝守靈,大哭三日。
當更激進的后來者選擇了暴風驟雨式的革命,來改造中國社會,實現他們心目中的“少年中國”目標時,改良主義者梁啟超已經漸漸失去其“領風騷”的地位。但是,作為學者的梁啟超卻漸漸豐滿起來。梁啟超的最后10年,多在書齋與大學講壇度過。在第一代新型知識分子中,梁啟超影響和造就的進步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最多。曹聚仁就說:“過去半個世紀的知識分子,都受了他的影響。”
然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得病多年,家人屢勸就醫,他總嫌“費事”,直到1926年初,尿毒癥加劇,小便中時常帶血,才去協和醫院治療。協和是當時中國最好的西醫醫院,卻在梁啟超身上進行了一次失敗的手術。最初的檢查中,醫生發現其右腎有一黑點,診斷為瘤,遂以手術割除,但仍未好轉。之后才發現,手術割掉的是健康的腎,這是導致梁啟超早逝的最重要原因。
手術失敗后,輿論一片嘩然,反對西醫的聲音越來越大。梁啟超寫了一篇題為《我的病與協和醫院》的文章,公開為協和醫院和西醫辯護:“我還是繼續吃協和的藥,病雖然沒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術之前的確好了許多。”醫史學家程之范說:“梁啟超主要是考慮到當時西醫剛進中國,老百姓對西醫還缺乏認識,如果這時對協和醫院大加鞭笞,最終吃虧的恐怕是老百姓。”梁啟超的確抱著“愿為眾生病”的想法。
1928年10月12日下午3點,病中的梁啟超正在寫作《辛稼軒年譜》,恰好寫到辛棄疾61歲那年,朱熹去世,辛棄疾前往吊唁,作文寄托哀思。梁啟超錄下這篇文章中的四句:“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這是他的絕筆。之后,他被送到協和醫院搶救,收效甚微。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卒于北京,安葬在西山臥佛寺,與發妻李蕙仙合葬。這位一輩子都在探求中國富強之道的“行者”,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的墓碑是長子梁思成、長媳林徽因共同設計的。墓碑上,沒有任何表明墓主生平事跡的文字。梁啟超曾說,“知我罪我,讓天下后世評說,我梁啟超就是這樣一個人而已”。他生前好友沈商耆的挽聯,是對此話的呼應:“三十年來新事業,新知識,新思想,是誰喚起?百千載后論學術,論文章,論人品,自有公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