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疲倦地推開了門,對面銀行的燈滅了,一只胳膊搭在淺黃色沙發肩上,側躺著一個熟睡的保安。我忘了我是怎么走進這間酒吧的,以至于當我坐下時,面前就已經多了一杯酒,在喝完一杯酒的時間里,我認真聽完了一個故事。我是怎么認識陌生人L的呢?天知道當他拉住我說他故事的時候,我們也只是才剛剛認識幾分鐘而已。
我低頭拉開我的那只大包,它能放很多東西,我總喜歡四處走,希望不管走到哪兒停住,都能拿出當時我需要的東西,比如一支筆或是一本書。我開始翻我的包,仰頭向后靠在沙發里,L坐在我對面,眼里停了條冰冷的凍魚,他動動嘴,沒出聲,我知道,他要開始說故事了?!拔液湍阏f話的時候,沒有哄騙,雖然是輕聲輕語,但是必說不可的。”他強調了一遍,我點點頭。
巴黎的小閣樓里,L在伏案寫作,窗外是4月,他的筆停在紙的最后一行。沒人發現這位詩人是怎樣倉皇沖出店門的,甚至忘記拿上店員已經包好的長棍面包。他追著那個黑色的影子直到街角才發現徹底跟丟。巴黎開始下雨,地上的井蓋被雨水打濕變得異常黝黑,為什么是黑色的衣服呢?他不解,記憶里總是和橘色橙子一起出現的黑色,這次卻黑得那么徹底,只有黑色。
他提起家鄉的小教堂,還有教堂后的那片麥田。這世界上有很多適合穿黑衣服的人,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只記得她的黑衣。他離鄉,一年坐一次火車花上兩天時間才能回那個村子,他知道她很愛干凈,衣服經常洗,再熨得服服帖帖,很多件衣服,但都是黑色的。每次他要走,她總會為他裝上滿滿一袋親手做的橘子醬和面包。
他笑笑,抿了抿嘴,開始沉默,他說他不喜歡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他剛坐下就會想立刻站起來。他開始東張西望,我以為他有別的要等的人,他說沒有。他說他只是害怕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待得太久。她教會他處理不安的最好辦法就是遠離不安?!拔也粫蒙嗜ッ枋鲱伾晃抑粫靡恢荒_趾頭去踢一頭大象?!盠說。他喝了一口酒,晃了晃杯子,望向那個剛推門進來戴著黑帽子的人。
又滅了一盞燈,睡著的保安已經不在沙發上,L不愿再講話,他索性轉過頭不再看我,又問酒保要了一杯酒。我低頭看看手里的杯子,杯子里冰塊已經融化了。我們說了太久的話,盡管大多數話都在重復同一件事,他在說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