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女友“曬”傷了

嚴文華

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B的父母一個勁兒讓B好好和我談一談。“到手的女朋友可能都要飛走了，唉！”他們唉聲嘆氣。B雖然沒有愁容滿面，但也是眉頭緊鎖。他在美國留學數年，除了收獲學位，還收獲了愛情。他帶了女朋友G回家見父母。兩人的關系因這次中國之行變僵。

不理解擠、撞、碰

我請他先講一下事情經過。B動了動嘴角，拉出一個很難看的微笑——

“G是一個非常可愛的美國女孩，我們認識有半年了。在回中國之前，她很愛我，也了解了中國的情況，她表現出對中國文化非常感興趣，我一直期待著她了解真實的中國。上次回國前，除了見我的家人，我還策劃著一起旅行，看中國的山山水水。我特意選了9月底回國，秋天是中國最美的季節，適宜旅游。回國后，我爸媽對她非常滿意，我的心思就全放在讓她好好地了解中國上。這可是她第一次出國！我千計劃萬計劃，還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第一個困難是買火車票。我想讓她體驗中國的高鐵。我自己的票在網上就買到了，她的票按鐵道部規定可用護照購買，但我在網上操作不成功。后來，我去火車票代售點買到了她的票。但是她抱怨：‘買個票怎么這么長時間都買不成功。還隨口懷疑政府歧視外國人。我知道她是無心的，但聽著不舒服。”

“是不是感覺自家人怎么說都可以，但外人一說，就不舒服？作為中國人，你想替中國辯解？”我問。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B連連點頭。“接下來的困難也多少與這一點有關。遇到的第二個困難是G不習慣中國的人多。我非常失策地選了十一旅行，當時抱著僥幸心理，挑大自然的景區，錯開市區的人流。我錯得離譜。太久不呆在國內，完全不明白中國的旅游情況。不論是深山老林還是萬里長城，到處都是人，不僅欣賞不到景色，而且上廁所、吃飯、乘車這些小事都無法完成。G不只是不習慣，她完全被嚇到了。在人特別多的地方，她緊閉嘴唇，一句話都不說，我知道她不舒服。她完全沒有旅游興致了，但所有的行程都訂好了，我還是帶著她北上南下。”

“但狀況越來越糟，對嗎？”我問。

“是的。人多只是破壞了G的旅游興致，但擠、撞、碰，她完全不能理解。我在美國待了多年，知道由于地廣人稀，美國人非常注意保持人與人的距離，不小心碰到其他人，一定會說：‘對不起。但中國人已經習慣了人多。在火車站上車時，大家雖然也排隊，但擠擠挨挨，碰著別人或被別人碰著都非常正常。G卻不習慣，她不停地躲著別人的碰，我也盡量護著她，但難免還是會被碰。在車廂里也是如此，放行李、走過道……常會與人擦著或碰著，她非常生氣，常大眼睛瞪著碰她的人，還用英文說對方粗魯，慶幸的是，對方毫無知覺地從她的身旁走過。我時常勸她，說大家不是有意的，讓她別介意。

有一次，她在馬路上被迎面走過來的人碰到了胳膊肘，她停下腳步，等待對方的道歉，對方頭都沒回繼續往前走。她漲紅了臉，沖著對方的背影大叫：‘Shit！路人都詫異地看著她，我趕緊拉住了她。上下班高峰期間我們乘坐地鐵，人貼著人，她都快哭了，拼命地推碰她的人。我吃力地護著她，向她解釋。”

“你有想過選擇人沒有這么多的交通工具嗎？”我問。

“我確實想了，決定租車旅行。沒想到開車旅行也遇到了問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看到后車超車她會罵，看到旁邊的車并線她會叫，我也受到不小驚嚇。后來她主動要求坐到后排，這樣她眼不見心不煩。坐了一天的車，G要求我退車，因為她提心吊膽了一整天，實在受不了了。我也不想讓她過度擔心，就退了車。”

眼界其實還沒我開闊

“但你的情緒也變得焦慮易怒了，是嗎？”我問。

“是的。”B抹了一把臉（抹掉了那些情緒），“‘救命稻草是我們的行程。現在想想，我太貪心了。”B遺憾地說，“我安排了北上南下多個地點的旅游，每天行程都排得滿滿的，白天玩，晚上吃小吃，不要說她，我自己也疲憊不堪。我太想讓她了解中國了，中國那么大，北方、南方、內陸、沿海各選一個地方，讓她領略中國上下五千年的厚重、多樣化和博大精深，想讓她對中國有感情。但她看到了什么？”B的臉上浮出了一絲惱怒。“有一次逛夜市，看到一個烤肉攤前掛著一整頭羊，周圍的食客吃得津津有味，她卻無法忍受：‘太血淋淋啦！怎么可以這么野蠻！我向她解釋：這是店家招攬生意的方式，只是說明食材很新鮮、很真實。她不吃也就算了，還拍照片發給美國的家人看。她的媽媽說：‘哦，天哪！我不打算來中國了，因為我害怕那只羊會咬我一口。雖然是開玩笑，但我覺得她們太夸張了。她們的反應這么強烈，有時也覺得自己的解釋無濟于事，干脆不解釋了。”

“你擔心她會嫌棄中國、嫌棄你，是嗎？”

B苦笑了一下，說：“她沒有說嫌棄，但我心里不舒服。每個國家都有其他國家的人無法理解的方方面面，如果她一天到晚地抱怨，我會覺得她跟我生分，覺得她不接受我的祖國，其實也是在不接受我。我的心里會有疙瘩，覺得她嫌棄中國，也會嫌棄我。以后的旅行中，我不做任何解釋。我們的關系現在也僵在這上面。”

“我先確認一下，G來中國之前去過其他國家嗎？”

“沒有。來中國是她的第一次出國！”

“她之前一直在城市里生活，是嗎？”

“是的，就是麥苗和韭菜都分不清的城里人。”

“所以，她到中國來，不僅是第一次到中國，還意味著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去真正的鄉村。讓她過快、過深地暴露在中國文化中，她會覺得信息鋪天蓋地，太多的文化沖擊，她有可能不知所措，本能地用自己的價值觀去做判斷。而你把她的反應當作負面的反應。”我說。

B連連點頭。

“你的行程安排得太滿了。她需要時間和空間倒時差、做調整，需要有喘息的機會，但你沒有給她這樣的時間和空間。疲勞，以及在新文化中的不確定感、陌生感，她會非常焦慮，而且沒有安全感，會非常容易生氣和情緒低落的。這就像一個從來沒有曬過日光浴的人，突然在烈日下暴曬，會曬傷皮膚的。這時，需要有防護措施，并循序漸進地進行。”

“確實是這樣。”B點頭。

“在深層次上，你們還有文化身份感沖突。在美國，她有可能意識不到你是中國人，因為你講英文，和她聊同樣的話題、吃同樣的食物，但到了中國，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你是中國人，而她是美國人。當你和周圍人眉飛色舞地講中文時，她連一個字都聽不懂。吃小吃時，你食欲大開，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卻難以下咽。她可能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這就是你生活過的環境，而她對這里非常陌生。可能她的反應也會時時讓你意識到：如果真的和她結婚了，這樣的反應還會再出現。娶一個美國女孩意味著什么，在你們的旅行中，你第一次真實地有了感受。這些元素會被你們裝進行囊，伴隨著你們的旅行。所以旅行不會輕松。”

“確實是這樣。”B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應該更理解她。她是個從來沒有出過門的在美國城市里長大的姑娘，眼界其實還沒有我開闊，對很多事情大驚小怪是正常的，而我過于在意她的反應，可能潛意識里希望她不僅愿意做一個中國媳婦，而且能以做中國媳婦為榮。現在想想，我的這個要求過分了。我應該和她好好談談，希望她在旅行中受的‘傷，已被療愈。”

責任編輯：尹穎堯

“你的行程安排得太滿了。她需要時間和空間倒時差、做調整，

需要有喘息的機會，但你沒有給她這樣的時間和空間。

疲勞，以及在新文化中的不確定感、陌生感，

她會非常焦慮，而且沒有安全感，會非常容易生氣和情緒低落的。

這就像一個從來沒有曬過日光浴的人，突然在烈日下暴曬，會曬傷皮膚的。

這時，需要有防護措施，并循序漸進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