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腰
我先生趙君的部門最近招人。他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我介紹是誰誰的父親。趙君想起來了,誰誰是一個同事給他的簡歷上的名字,一所外地大學的應屆畢業男生。
這位父親對趙君提出,他近日要到北京出差,希望能來考察考察,看看這公司各方面條件是不是配得上他家孩子。趙君委婉地請他為孩子另謀高就,把誰誰的簡歷從候選人中剔了出去。
趙君把這件奇葩事兒講給我聽,我啞然失笑。這個誰誰,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找工作,也不知是該他自己來公司面試,還是讓爹爹先來面試公司?有一個這樣霸氣的父親擋在他的前程之前,我想,他的未來一定別有一番風景。
我有次在醫院做B超,遇到一個姑娘。做B超的人很多,排在我后面的女孩,身旁跟著母親,母親不停叮囑:“不要緊張,你看大家都是這么做的,待會要記得喊醫生。”絮叨叨地交代女兒,醫生說:“家屬出去等吧,沒事的,做個B超而已?!庇謫柲桥畠憾啻竽昙o,姑娘說28。醫生笑起來:“都這么大了還離不得媽呀?”姑娘羞澀地笑,母親訕訕地笑。
我上上下下打量那個姑娘,很想知道她在工作中是什么樣子。28歲,怎么著也工作好幾年了,遇到客戶刁難的時候,遇到熬夜加班的時候,她也能讓媽媽在身旁相陪嗎?
我的閨蜜有個女同學,幾年前從東北來到南方上大學,大概水土不服,剛開學不久就病了。一般我們學生生病,到校醫院開個藥就好,至多打幾針吊個瓶。可她這一病,打電話回家哭訴一番,媽就來了,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陪讀,每天給閨女買菜做飯。前不久,她考上優秀導師的博士,到廣州去上學,這次沒有媽媽陪讀了。她下了飛機,拖著箱子走進事先托人租好的房子,一眼看見一只蟑螂。然后她轉身走出屋子,買了張飛機票,下午就飛回早上出發的地方?!坝兄惑氚。 彼f。至于這學還上不上,博士還讀不讀,我想,她大概根本就無暇考慮,那只蟑螂粉碎了她全部思考能力。
我剛到北京時遇到感情問題,也想學學上述女生的樣兒,打電話給媽媽哭訴,試著說了句想回家。誰料母上大人非但不安慰我,反而批評我為了這么點小事脆弱,完全不認真對待我回家的想法。我斷了回家療傷的念頭,也醒悟父母確實鞭長莫及,從此徹底明白了什么是獨立。
有個鐵血的媽大有好處,至少我不怕蟑螂。剛到北京工作的時候,晚上到公司報道,被臨時安排在宿舍的一個空房間里。宿舍是公司在附近小區租的便宜房子,正值夏末秋初,蚊蟲肆虐。我一開門,只見滿地滿墻的蟑螂和蟲子四散奔逃。我把靠墻的床朝外拖了拖,讓床和墻之間留出道縫隙以免蟲子從墻上爬到床上,鋪好床,睡了。
那時同事Lily和我要好。她是山東一個小城市的人,家人和老板相熟,所以送她到北京這家公司工作。這家公司實際上規模小待遇低,管理混亂,她的家人可能并不了解,或者以他們的眼光,覺得這樣也算不壞。我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將近一年,然后我辭職,去了一家公關公司。
從老板獨裁的偏遠小公司到了作風平等觀念開放的CBD公關公司,我才知道,在北京工作竟然可以是這樣子。終于等到公司招人,我想把Lily從那破公司里拯救出來,趕緊和她聯系,一天數個電話,催到她辭職來和我做同事。
她和我一樣,嘗到了快樂的工作滋味??蛇@樣的快樂持續了沒幾個月,父母逼她回了老家,重新給她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們覺得,女兒離開熟人的公司自己闖蕩,太令人不放心。他們并不關心Lily更喜歡什么樣的工作,也不理解和Lily的新工作相比,以前的那份工作只能算作謀生。溫和恬靜踏實可靠的Lily,在父母的襄助下,成了一朵甘心被束縛在狹窄天地的奇葩。
很多奇葩之所以茁壯成長,父母功不可沒。我很孝敬父母,但是我不贊成盲從。
龍應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聽起來有點憂傷。失去呵護,走向獨立,固然要付出代價,但同時也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