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彼得和胖哥

金建云

一

上海某中學，邱彼得是公認的“周立波”。邱彼得在女生圈子中混得特好，所以男生不與他同伍。他們管他叫“丘比特”，學著女生們叫他時的嗲腔調：“阿拉丘比特，乖囡囡（上海話“乖小孩”的意思）。”

邱彼得不在乎，反正他至少有一個“藍顏知己”——傻乎乎的胖哥肖恩婭。一個女生被同學們昵稱為“胖哥”，足見她是“漢子”而非“女漢子”，“男人味”到這種程度，邱彼得直接跟她稱兄道弟了。

胖哥是沒心沒肺的早產兒，同學們都說她那上薄下厚的唇形，是先天兔唇修補過的。即便如此，胖哥心態(tài)超好、人緣超好。有她的成績墊底，大家都不覺得自己是差生。

一個偽娘，一個偽男，胖哥與邱彼得異常珍惜彼此的友誼。即使邱彼得常忽悠她、調侃她、用她來練習“清口”，胖哥依舊喜歡跟他黏在一起。每天，他倆在學校碰到，邱彼得總是這樣跟胖哥打招呼：

“天哪！你的衣服又瘦了！”

“減肥，減肥！”胖哥一臉福相，兩顆兔牙，永遠不生氣。

二

邱彼得聰明，卻樂與差生為伍。他有一套自得其樂的混世哲學。中考臨近，剛參加工作的班主任劉老師磨拳霍霍，想拼出一番成績。他整天給大家勵志，邱彼得則在底下小聲哼“衣濕樂隊”的那首《放了我》。

有句歌詞是：“但是我不想有啥子出息、但是我不想有啥子出息……”

看到邱彼得一臉不屑的表情，班主任點名叫：“邱彼得同學，你來說說看，要為中考做哪些準備？”

邱彼得用播音員的語氣說：“勤奮、勤奮、再勤奮！”

很多同學都捂著嘴笑，老師用“胖哥”來勵志：“說到勤奮，我要表揚肖恩婭同學，她付出比大家多好幾倍的辛苦，從來都沒有抱怨。天道酬勤，我相信：成績不能考量的東西，命運會考量出來。將來，這樣勤奮的同學走向社會，一定能取得一番成就。”

大家把目光投向胖哥，她黝黑的臉龐竟泛了紅。難得胖哥會害羞，邱彼得給她寫了一張紙條：“女生是籃球，既要緊跟又要使勁拍。老劉把你當球啊……”

與往常不同，胖哥沒有樂呵呵地接受調侃。她課后很嚴肅地跟他說：“你可以開我的玩笑，但是不能開劉老師的玩笑。”

“咋了？被老劉拍出感覺來了？”邱彼得繼續(xù)調侃。

胖哥一把抓住邱彼得的脖頸：“我再說一次，別拿劉老師開玩笑！”

看著胖哥真發(fā)火的樣子，邱彼得有點怯了。不過，他還是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幽默地說“清口”：“我知道，我知道，您老人家心眼兒有些小，但是不缺；您脾氣很好，但不是沒有！”

胖哥將手一松，邱彼得幾乎掉到了地上。

三

胖哥懸梁刺股的讀書勁兒，讓邱彼得覺得納悶。胖哥是前途無憂的富二代，父母早給她規(guī)劃好未來出國讀大學的捷徑。一直以來，胖哥都甘于差生的身份，咋忽然逆了性子拼命學習呢？

每天班會時，胖哥一臉虔誠地看著老劉，一邊拼命點頭，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記記。最要命的是，永遠只穿39碼運動鞋的胖哥，竟穿起粉紅蝴蝶結和鑲嵌水鉆的皮鞋；她那張黑得無藥可救的肥臉，竟然在體育課前涂上了防曬霜……

諸多詭異的線索，讓邱彼得聯想到一句名言“愛情就像鬼，相信的人多，見到的人少。”

“哥兒們，你撞到鬼了嗎？”邱彼得習慣性地去攬胖哥的肩膀，不料，她竟然打掉自己的手，臉上全是男女授受不親的假正經。

邱彼得追問：“你戀上誰了？男的還是女的？”

“神經病！”胖哥狠狠瞪他。

邱彼得不依不饒：“你最近怎么了？你以為你灑香水就有女人味了嗎？聞起來好像殺蟲劑……還有你這豬鬃一樣的頭發(fā)，蓄起來是要嚇人嗎？……”

胖哥一聲不響，用沉默回應著邱彼得的猜測。

邱彼得搞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乎這件事兒！一直以來，他穿梭于眾女生的花叢中，從來沒動過真情。胖哥是他的跟班、他的綠葉，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朵浮云。然而，當胖哥竟有自己的追求、目標、甚至是所戀時，邱彼得竟感到莫名的失落與憤怒。

“賤人啊！”邱彼得罵自己，“我就是一個賤人啊……”

四

從那天起，邱彼得密切觀察老劉的一舉一動。

這個剛從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小伙子，深得不少女生的喜歡。但是，胖哥不是“女生”啊？怎么也鬼迷心竅呢？邱彼得問自己的紅顏知己們：“身高一米六三的老劉，哪兒吸引人？”

答案竟出人意料地相似：“濃縮的都是精華，人家是內涵美。”

“內涵？不就是會算題嗎？難道我不會？”邱彼得憋著一股勁兒，要在數學課上拿老劉難堪。他搜羅各種奧數題，報了課外數學拓展班，沒事就在貼吧上找難題。

當他將精心準備的難題，一道道擺在老劉面前時，老劉欣喜若狂。他用行云流水般地解題過程，告訴邱彼得：“你小子，還嫩著呢。”

邱彼得愈發(fā)努力了，他專攻的方向是數學，理科總體成績卻都跟著猛躥。沒有人知道這個“不想有啥出息”的小子，怎么為成績犯了賤？

邱彼得將這個秘密深深埋在心底，要是有人知道他這么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萬人迷，為胖哥犯賤……那地球豈不是要倒著旋轉？滄海豈不是要成為桑田？

五

胖哥不知道邱彼得的秘密，她的心思都在劉老師身上。這位老師，是胖哥生命中遇到唯一一個欣賞自己女性特質的長輩。

胖哥記得，那天星期六，宿舍全體出去購物，女生們穿著精致的皮鞋，聘婷地走在前面，自己則像個男人一樣，幫她們拎著大包小包，穿著人字拖，吧唧吧唧走在最后。

當女生們在街上遇到劉老師時，發(fā)出一陣歡呼。

然而，劉老師卻沒有說話，直到胖哥走過來時，他竟然先跟胖哥打招呼：“肖恩婭同學，你拎得動這么多東西嗎？其實，周末你可以穿女孩子的鞋子，也可以嘗試著穿裙子……”

哇！那句問候在胖哥生命中卷起一陣臺風！

胖哥從未感到如此被重視、被當做“女孩子”受到重視……胖哥找到一種自愛與改變的力量，因為每次自己與女生們一起出現，劉老師都會先關注自己。那種關注，與邱彼得的關注不同：前者是將自己當做淑女，后者是將自己當做寵物！

六

劉老師不知道胖哥和邱彼得的秘密。

從他進入師范的第一天起，老師就教導說：“一個好老師，要關愛邊緣化的學生。當一群女生同時出現時，與最丑的那個先打招呼。當一群男生同時出現時，與成績最差的那個先打招呼……”

劉老師只是在無意中，刻意地與胖哥打了個招呼。

這個蝴蝶效應，竟導致她逐漸學會尊重自己的性別。然后，那個無藥可救的差生邱彼得，也隨之改變。

劉老師不知道：當這兩個孩子悄悄改變的時候，班級里不少學生也隨之改變。越來越多的假小子，在周末穿上裙子；越來越多不想有出息的混混，從邱彼得的成績逆襲中，看到自己成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