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倉憑什么成寵兒

單素敏

美國彼得伯羅的某電商倉庫

對于許多在北京從事服裝外貿生意的人來說，“雅寶路”的興衰恰是自己人生命運的真實寫照。

因為毗鄰俄羅斯、烏克蘭、沙特、波蘭等40多個國家的大使館，這條地處東二環、長僅300米的街道，在上世紀80年代末就自然形成了十幾個面向外國游客的地攤。經過上世紀最后十年的發展演變，雅寶路搖身變為中國最大的民間涉外服裝出口交易市場。大批前來淘金的個體戶，正是在這期間迅速完成了從草根到富豪的轉變。

1999年9月，為了修補部分中國商人兜售假冒偽劣產品造成的惡劣影響，數千名商家“撤攤進廳”完成了第一次整改。到了2008年，轉做公司化運營的100多家服裝外貿批發企業，和已然商廈林立的雅寶路一起，進入了一輪新的繁榮期。

主做棉服、羽絨服，商品銷往俄羅斯的北京中鼎泰豐科技有限公司CEO涂修圣，就是在此時從大紅門服裝批發市場轉戰到了雅寶路。然而，在經歷了5年的穩步增長之后，“從2014年開始，業務收入出現了明顯萎縮”。

2015年7月，和諸多探路電商的雅寶路同行一樣，涂修圣開始嘗試做跨境出口的B2C零售業務。涂修圣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阿里巴巴旗下全球速賣通平臺開店的第五個月，其自主外貿出口品牌MIEGOFCE（米格）的銷售額就突破了1000萬元，“目前來看幾乎還在成倍增長”。

涂修圣如今正興奮于找到了新的事業突破口，但他同時又苦惱于另一個難題——俄羅斯市場的海外倉服務目前尚不盡如人意。

事實上，不止涂修圣和他代表的雅寶路商家，對很多歷經商場沉浮的傳統外貿企業來說，海外倉的成熟與否幾乎決定著他們今天賴以轉型求生的跨境電商能否做大做強。

江蘇宜興一家新材料科技公司的經理張明（化名）的經驗則是，“沒有海外倉，做跨境電商就無從談起。”

海外倉，這一與傳統的國際郵政小包、國際快遞、海外專線并存的新型跨境物流形式，正在成為一個時代的關鍵詞。

線上一年堪比線下多年

“其實即使在2013年之前生意最好的那幾年，傳統的外貿批發也很難做，百分之幾十的增長算非常不錯了。”涂修圣對本刊記者坦言，2014年以來其業績逐年下滑。

在俄羅斯SPSR物流公司的莫斯科物流中心內，一名員工將運送過來的某中國電商貨物分類整理

在他看來，除了爆發于2013年底的烏克蘭危機、盧布對美元匯率大跌使得占比達60%以上的東歐客戶采購量銳減等外部影響，令雅寶路市場整體陷入低迷的主要原因，是同質化競爭和傳統線下服裝批發模式的渠道弊病越來越明顯。

對此，有15年外貿領域研究經驗的廈門海西匯跨境電商協會會長陳志鐵也深有體會。

“2004～2007年，OEM的利潤率大概是25%，現在只有5%～12%。”陳志鐵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為打造除了OEM之外的第二個利潤高點，他在2007年國內出現一波服裝自主品牌布局熱時加入其中，但到了2011年，又因為電商沖擊、成本上漲，實體零售企業在不斷遭遇關店潮的情況下，“徹底停掉了”。

2014年，陳志鐵推出了出口美國的自主外貿品牌，先是通過在美國注冊公司、參加當地品牌零售展等一系列途徑在洛杉磯做線下批發業務，但是發現舉步維艱，“因為這個市場人家已經耕耘了差不多100年了，我們作為新手，無論是品牌知名度還是自身的成本控制等都不占優勢，做起來很累，而且利潤比OEM甚至更糟糕。”

希望通過電子商務解困的陳志鐵，一開始還嘗試過自建網站。如今，他已經把跨境業務的重心放在了亞馬遜、eBay等電商平臺。

而張明所從事的LED照明行業，在出口方面被認為是為數不多保持著高增長率的行業，“直到2014年初，利潤都非常高”。張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但市場很快出現了產能過剩的苗頭。前瞻產業研究院2015年12月發布的一份報告稱，“LED行業兩萬多家企業，80%在做同質化的事情，產品價格成為消費者唯一選擇的風向標。”

“企業利潤空間在逐步縮小，多級營銷的外貿出口模式已經難以為繼。”張明介紹，2015年初借亞馬遜開展“全球開店”計劃的機會，他也開始布局跨境電商，當年的線上銷售額就達到近5000萬元，幾乎與耕耘多年的線下業務持平。“如果沒有跨境電商的話，我大概會失去很多小客戶，業務量可能會縮減30%～40%。”他說。

電子商務“去中間化”“讓賣家直接對接買家需求”等種種堪稱“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優勢，正在進出口貿易中大放異彩。

直郵450元，海外倉225元

越來越多加入跨境電商行列的企業，除了正在創造外貿新優勢和新歷史，更催生了市場對跨境物流的強大需求。

只是，與在國內做電商不同，“跨境電商還必須拼物流價格，物流上節省20%有時候抵得上利潤率了。”陳志鐵告訴本刊記者。

事實上，不同的跨境物流方式價格上的差別往往遠不止20%。

作為eBay賣家，深圳奧特通電子商務有限公司CEO黃建文以他所銷售的汽車零配件產品為例，向《瞭望東方周刊》作了個對比說明，“一個十公斤的配件如果從國內直郵，發到美國起碼需要450多元人民幣。但是如果我們用海外倉的話，綜合頭程運費、貨品處理費、海外倉儲費、關稅、本地配送費，最終到達美國消費者手里總共只需225元。”

黃建文所說的海外倉模式是：貨物先從國內整批出關——進到國外清關——運到海外倉進行整理上架——有消費者下單后從海外倉發貨完成本地配送。

在市場上還沒有可以承擔上述四個環節的專業海外倉公司可選時，國內很多做跨境電商的出口企業只能采用郵政小包、國際快遞、海外專線的跨境物流方式。

有統計數據顯示，2014年中國跨境電商出口業務70%是通過郵政系統投遞，其中中國郵政占了50%左右的市場份額。這種一般以私人包裹出境的物流形式，雖然覆蓋面廣、價格相對便宜，但速度慢、丟包率也很高，不便于海關統計也無法享受正常的出口退稅。

而以UPS、Fedex、DHL、TNT四大巨頭為服務主體的國際快遞速度快、服務有保障，但是價格昂貴且資費變動較大。

跨境專線物流一般是通過航空包艙將貨物運輸到國外，再與當地公司合作進行配送，這種物流方式相較于郵政小包的費用還是很高，而且覆蓋區域有限。

“我們的產品單價可能就20美元，如果電商B2C一個個賣的話，從中國空運到美國郵費就得15～20美元。但是使用海外倉，走海運批發，均攤到每個產品只要0.8美元。”張明說。

此外，在出口國的本地配送方面，使用海外倉公司與自己找快遞，在價格上也有很大的不同。

專業為跨境電商提供海外倉服務的廈門郵立達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許聰漂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我們服務對象多、發貨量大，而且可以實現整合拼單，所以能向本地配送的快遞公司拿到不錯的折扣。比如UPS給我7折，我可以給我的客戶85折，這樣他能省錢，我也能賺到錢。”

是物流，更是供應鏈

從成本上來看，海外倉與其他傳統跨境物流相比高下立判，而前者的優勢還遠不止于此。

最近一段時間，涂修圣發現，通過俄羅斯大型社交網站VK.com聯系到的很多客戶經常有留言說，有時候當天下完單第二天貨就到了，表示不敢相信。“消費者的體驗確實提高了很多。”他說，配送時效上的快速和方便，從海外買家的反饋便可窺一斑。

速賣通俄羅斯國家市場負責人劉威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之前賣家通過直郵方式出口到俄羅斯，到達消費者手中的時間短則20多天，長的要1個多月。而備貨到莫斯科的海外倉，本地發往主要的城市最多只要5天左右，像西伯利亞這些地區，現在也可以實現幾天內就到貨。”

成本低、時效快，提前備貨模式還可以有效規避物流高峰期“塞車”從而保障供貨，這讓海外倉成為眾多積極布局跨境電商的賣家們眼中的“香餑餑”。據劉威介紹，“從今年3月到現在，速賣通平臺上使用海外倉服務的，光是來自雅寶路的商家就有20多個了。”

在中國貿促會研究院研究員趙萍看來，海外倉作為一種跨境物流方式，其實質是提供了一整套供應鏈優化的服務。趙萍對《瞭望東方周刊》分析，物流成本的降低可以增加產品的競爭力，而好的時效和體驗又有助于提高銷售價格。對比一般貿易通常是出口商按照離岸價結算賣給外國進口商的形式，零售的利潤要高出不少，“當然，做C端分銷的操作難度也要大很多。”

從事過一般貿易出口多年的深圳通拓科技有限公司合伙人，《揭秘跨境電商》一書作者李鵬博也對《瞭望東方周刊》補充介紹，一般貿易很少會涉及海外倉，即使有些大的公司為了方便進口商或者海外經銷商很快拿到貨而使用到海外倉，也只是一個純粹的倉庫而已。

進口跨境電商洋碼頭旗下貝海國際速遞洛杉磯倉

“而對于跨境電商的海外倉來說，關鍵是要有專業的WMS倉儲管理系統。這個系統需要一些軟件方面的設計，打單、揀貨、貼標簽、包裝、快遞配送的信息、交易數據等，要在系統上面顯示，方便賣家的跟蹤和管理。”李鵬博告訴本刊記者。

此外，“海淘的人會有這樣的經歷，比如一雙鞋子等了個把月，收到后發現不合適，漂洋過海地往回發，再等寄回又是個把月，這個季節都過去了。換作國外消費者買中國商家的進口產品，郵政小包、國際快遞一樣會遇到這樣的問題。”李鵬博舉例介紹，如今越來越多的海外倉開始發力增值服務，承擔起B2C跨境出口產品的退換貨處理、咨詢、維修等售后服務，甚至包括產品的線下體驗和展示功能。

“這反過來會倒逼國內廠商樹立真正的服務意識、品牌意識、質量意識、客戶至上意識。”李鵬博說。

放雞蛋的新籃子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中國貿易進出口規模的比例接近1比9，市場上談的海外倉90%也都集中在出口領域，但李鵬博所描述的自動化、信息化管理機制越來越完善的海外倉服務，如今也正在受到進口跨境電商們的歡迎。

“尤其是稅改新政頒布之后。雖然暫緩一年執行，但這次政策調整給商家們提了個醒，越來越多的進口電商本著‘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的想法，開始加快布局海外倉。在增加產地直采和海外直發的過程中，使用專業化的海外運維倉庫。”貝海國際速遞總裁洪小鋼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據他介紹，保稅進口模式一般不需要海外倉，大規模采購之后直接從海外運到國內的保稅倉就可以了。而海外直郵的形式下，在國外有一個固定的發貨點，即海外倉，相比分散的采購，一方面可以保障發貨周期，另一方面是進行規范化的貨品管理。

不過，與出口功能的海外倉主要以整發備貨、盡可能接近終端消費者從而降低物流成本提高消費體驗不同，進口海外倉的作用看上去正相反：從國外一單一單直郵到國內消費者手中，相比保稅倉備貨，物流價格貴且時間更長。

“從消費者體驗來講的確存在這個差別。但商家不能忽略的是，保稅備貨模式前期的采購、集貨物流準備周期很長。”洪小鋼認為，從國外品牌商、批發商洽談訂購，到出口報關、國際運輸、進口報關再到保稅倉，最后分撥銷售，需要的資源很多，“而且稅改之后一些銷量比較大的化妝品、保健品等，已經不適用保稅倉了。海外直郵是個重要的補充，在保障產品豐富度、自由度上更占優勢。”

跨境電商的“排頭兵”

新的國際經濟環境下，跨境電商被列為拓展市場、調整外貿結構尤其是出口結構最有效的模式和路徑。而在業內人士看來，海外倉則無疑是保障這一新商業模式順利推進的“排頭兵”，甚至是“中國制造”再次騰飛的海外支點。因此，其走紅與政府的大力推動也有著緊密聯系。

早在2015年5月，商務部推出的《“互聯網+流通”行動計劃》（以下簡稱《計劃》）就提到，“鼓勵電子商務企業‘走出去建立海外營銷渠道，創立自有品牌，多渠道、多方式建立海外倉儲設施等，提升電商企業全球化經營能力。”

而作為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出現的新詞，“海外倉”的含金量自兩會以來一直在不斷提升。

在市場需求和政策助推之下，海外倉建設進入井噴期。

但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B2B與跨境電商部主任、高級分析師張周平對《瞭望東方周刊》表達了他的擔憂，“市場過熱勢必會導致行業無序競爭，服務跟不上又會影響賣家的跨境電商業務順利進行。”

事實上，涂修圣正在面臨這樣的煩惱。“新出現的俄羅斯海外倉公司由于庫房硬件設施、ERP系統不健全，人工、設備、管理跟不上，對俄羅斯本地快遞公司不了解，當地員工工作節奏慢等多種原因，在商品清關、入庫操作、本地配送等各個環節基本都很難達到滿意。”

不過張周平認為不必著急，因為一大批海外倉公司正在殺入這個“藍海”，“行業充分競爭，同時也意味著優勝劣汰，市場會幫助商家篩選出最適合他們的海外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