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冰
書籍裝幀藝術家黃永松的名字,是與《漢聲》連在一起的。他是《漢聲》的創辦人,現任漢聲雜志社發行人兼總策劃及藝術指導。1943年黃永松生于臺灣桃園縣,1967年臺灣藝專(今臺灣藝術大學)畢業。1971年1月,他應邀參加了英文版《ECHO Magazine》雜志創刊的籌備,從此終生結緣。這是一個以中國人的角度向西方社會介紹中國傳統文化的雜志,1978年出版了六十期后停刊。又創刊中文版《漢聲》,取“大漢天聲”之意。黃永松說,一位前輩告訴他:傳統好比人的頭顱,現代有如人的雙腳,現在的情形是把傳統拋在后面,雙腳往前跑,是一個缺乏肚腹的斷裂狀態。文化工作者應有為此斷裂做一個“肚腹”的擔當,把它們連起來,使現代中國人能銜接傳統與現代,全身前行。《漢聲》就是這個“肚腹”。黃永松以坐標為喻,如果說英文版《ECHO Magazine》雜志屬于連接東西的橫坐標的水平交流,那么,到《漢聲》就轉變成連接傳統與現代的縱坐標,是古今銜接了。
黃永松認為,以四書五經等傳世經典為代表的大傳統文化(也稱“雅文化”)只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民間文化所代表的小傳統文化(也稱“俗文化”)同樣重要。所謂俗到極致就是雅,雅到極致就是俗,只有做到雅俗共賞,才能真正了解中國文化。而中國文化中衣食住行等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會讓讀者更感興趣。因之,見證、記錄、保護和搶救即將流失的民間文化,就確定為《漢聲》的使命。從創刊到今天,從臺灣到內地,四十多年來,《漢聲》只做一件事:記錄中國民間傳統文化。
深入民間,是黃永松持之以恒的工作方式。《漢聲》以“民間文化”“民間生活”“民間信仰”“民間文學”“民間藝術”5大種為立體框架,建立了涵蓋10個類、56個項目及幾百個目的中華傳統民間文化基因庫。《漢聲》堅持采集的民間文化,一般要具備4個條件:首先是做中國的,不做外國的;其次是做傳統的,不做現代的;再次是做活態的,不做消失的;最后,最基礎的是做老百姓的。黃永松率領他的團隊尋訪臺灣和大陸鄉村,幾乎走過每個有著活態民間文化的地方,以一本《漢聲》雜志為載體,記錄傳統工藝的現狀、技術和歷史,承接中華文化的傳統與現代。
每一期《漢聲》都有一個主題。楠溪江中游鄉土建筑、福建土樓、貴州蠟染、惠山泥人、陜北剪紙以及風箏、面食、年畫、中國童玩、中國女紅……讀者想到和想不到的題目,都為《漢聲》的詳密的選題覆蓋,成為一個個專輯,每一個題目都別有洞天。但是,不少原生的聚落、傳統民間手工藝未能敵得過時代的浮躁,正從生活中漸漸消失。大多數時候,記錄者只能是見證工藝消失的過程。所以,黃永松一直采用田野實際調查與攝影并陳的手法,去搶救瀕臨滅絕的民間文化遺產。《漢聲》的每一個專輯,都是一種民間傳統文化的“全記錄”,要拍攝完整的制作工藝,并要記錄制作流程中的每一個步驟。
無錫惠山泥人是原生態原真的藝術。惠山泥人里最絕妙的是手捏戲文,人物形象取材于京劇、昆曲以及地方戲曲。捏泥人需要兩人無間合作,一人捏塑,一人彩繪。記錄時一張一張拍照,僅整理出的工序照片就三千余張。泥人一條街的變遷這個項目,《漢聲》持續了8年才結集成冊。
“山西面食”專題是黃永松2004年主持進行的田野調查。一路問面、觀面、記面、討面、食面,不僅了解與山西面食有關的民間習俗,還采集了110種原汁原味制作面食的手藝,如平遙面疙瘩、太原饅頭、丁村花卷等。各種面食的制作工藝拍攝完整,記錄精確,并組織反復試做。
紅遍世界的“中國結”今日已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象征,發掘人和整理人就是黃永松。1976年,《漢聲》刊登了一系列多方收集并經過整理、分析的中國傳統結藝,描繪介紹了各種結的編制過程。過了5年,又出版了中國編結的歷史及編結的種類、工具、材料、工藝,并給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結命名為“中國結”,續存了中國民間手藝的命脈。
臺灣文化學者林文琪稱許《漢聲》,“不僅以內容獲得美譽,裝幀設計更是業內標桿”。黃永松說,《漢聲》的設計,“我們是有感覺和感情的設計,不是套模式的。每本都有它的生命在里面,從最外表的封面,一直進到里面,是生生不息的循環”(《〈漢聲〉編輯生涯講座》)。
《漢聲》的主題式的專題研究及報道,不拘形式,不依舊法,不循常規。每一期根據當期的主題特性進行設計,開本大小、封面版式、冊數等全部可變,甚至出刊周期也會依據內容所需的實地田野調查及觀察期程而適當調整。《漢聲》突破定則,改寫了雜志編輯出版的傳統模式而領異標新。
《漢聲》的封面飽含中國傳統文化的色彩,但決不是傳統的拷貝。諸如,《瓜瓞綿綿》中太極圖的運用,《美哉漢字》中“龍”“鳳”的亦字亦圖,傳統要素在這里被創造性地再現為現代新的設計語言,滲透入裝幀的總體構思。黃永松說:“傳統和時尚從來就不是剝離開來的,時代的發展一定是傳統中有時尚,繼承中有發揚。”(方小東:《〈漢聲〉,連接傳統與現代的肚腹》)
版面體現了書刊的整體藝術形象,是書刊裝幀藝術的一個重要內容。《漢聲》的版面是傳統與設計并存。《福建土樓》中敘述方樓到圓樓變遷的文字,不僅配以實景照片,而且有極具專業水準的建筑平面圖、剖面圖和細部圖解。《曹雪芹扎燕風箏圖譜考工志》中例圖工細,色彩鮮艷,裝飾排序富有韻律感。
雜志紙張的選擇與印刷、裝訂的技術處理,《漢聲》則根據不同的內容決定取舍。《陜北剪紙》中的剪紙選取了不同的色紙來印刷,還原了剪紙的原生態,飽含著稚拙之美。《蠟染》開啟書盒的過程,就是重現蠟染工藝的次序。“小題大做,細處求全”,鑄就了《漢聲》主體鮮明而形式多變的藝術形態。
黃永松和他的團隊,“由于每一期都抱持比做書還嚴謹的編輯、考察及設計的精神,《漢聲》雜志持續地創新專題內涵及視覺設計,不斷打開書籍制作的可能與視野”,林文琪說,“書籍裝幀藝術的這條路,《漢聲》是不斷發現新風景的開墾者,一期一期的《漢聲》雜志,訴說著歷久彌新的飽滿熱情及耀眼成就。當你翻閱內涵豐實的每一期專題,欣賞它的版型呈現、視覺美感、圖文制作,以至于套裝盒型,每一期的設計巧思、體貼的輕質選紙,你一定再次贊嘆其整體之美。《漢聲》雜志示范了文化人的不斷進取與開創,一如其致力保存的珍貴民間傳統及工藝,本身就是光耀傳世的文化藝術品”(《從〈萬古江河〉談起——〈漢聲〉雜志的裝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