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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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南石窟寺之碑》
□ 劉小龍
南石窟寺位于甘肅涇川縣城東7.5公里的涇河北岸,現存5個洞窟,均坐北向南,開鑿于白堊紀紅砂巖上。其中第一窟為北魏開鑿,是國內最早以表現七佛為主的七佛窟,它開創了佛窟營造史上一種新的形制。
北魏孝文帝時期(太和十年至二十三年,即公元486-499年),鮮卑統治集團為了加速封建化進程,積極推行漢化政策。“相應的在石窟藝術建構上,則與早期傳播路線有一個相反的變化,形成了以云岡、龍門石窟為中心向四周擴散的趨向。”(徐自強、吳夢麟:《中國的石刻與石窟》,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130-131頁)因而,北朝后期的造像都受到了云岡、龍門造像的影響。開鑿于公元509年的北石窟寺和南石窟寺當屬于這個階段。主持開鑿的為時任涇州刺史的奚康生。
奚康生,河南洛陽人。《魏書》《北史》皆有傳。據《魏書·列傳第六十一》載:“康生性驍勇,有武藝,弓力十石,矢異常箭,為當時所服。”他經歷北魏孝文、宣武、孝明三朝,立下赫赫戰功,先后出任南青州、華州、涇州、相州刺史。《魏書》又載:“康生久為將,及臨州尹,多所殺戮。而乃信向佛道,數舍其居宅以立寺塔。凡歷四州,皆有建置。”
北魏后期,關隴一帶農民起義頻頻發生。北魏永平二年(509)正月,涇州沙門劉慧汪聚眾造反,起義規模很大,震撼了北魏王朝。率部鎮壓這次起義的正是戰功顯赫的奚康生。平叛以后,他擔任了三年的涇州刺史,在這短短的三年時間里,奚康生幾乎動用了全涇州的人力和財力,經過千百名能工巧匠窮年累月的勞動,終于造就了南、北石窟寺這兩座佛教藝術的殿堂。正如《南石窟寺之碑》碑文所說:“命匠呈奇,競工開剖,積節移年,營構乃就。”
1925年春天,美國哈佛大學教授華爾納率敦煌考古隊來華,在北洋政府的介紹下,北京大學國學門派出年輕的學者陳萬里隨行。進入甘肅之前,陳萬里一行在西安市場上偶遇《南石窟寺之碑》拓片,從這張拓片上他敏銳地洞察到其歷史和學術研究價值,并認定南石窟寺在甘肅涇川,決定親臨現場考察這一歷史文化遺產。
3月22日,陳萬里一行留宿涇川。次日一早,他們參觀了陳列于縣文廟的“南石窟寺之碑”后,又到縣署拜訪縣知事,詢問該碑的存放原址王家溝所在。知事派出一名衙役為向導,帶領考古隊到南石窟寺進行了現場考察。陳萬里在《西行日記》中詳細記述了初到南石窟寺的見聞和激動的心情:“石窟寺外之大力士,赫然在望,狂奔就之,果極精美。窟內三面均有巨石立像,余見之,惟有瞠目結舌而已。溥愛倫君則跳躍歡呼,如獲巨寶。”
被譽為中國第一位科學考查敦煌千佛洞的著名學者,南石窟寺的最早學術發現者、認定者—陳萬里,在其日后出版的《西行日記》中自豪地說,這項發現乃他“西來第一得意之事”。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唐史學科研究認為,“涇州所開南、北石窟寺,是對北魏兩京的云崗石窟、龍門石窟模式的仿效。如果此推測不誤,南北石窟寺的開鑿一定是受意于北魏當朝,最少也應得到了朝廷的默許。否則區區涇州,安敢與京都相匹亞”。涇州何以能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是因為在北魏皇室崇佛的社會風尚影響下,加之涇川因沙門起義戰亂初定,一方面為了消除沙門起義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由朝廷授意重整佛教綱紀,另一方面,涇州世族大姓胡、梁、席氏等躋入皇親、高官者甚眾,共同推動了涇川南石窟寺、慶陽北石窟寺的開鑿。
《南石窟寺之碑》是南、北石窟寺唯一僅存的開窟遺物,不僅成為解讀兩窟乃至整個隴東造像背景及造像內容最主要的實物資料,而且也是研究地方志、職官的重要實物資料,能正《魏書》多處舛誤,對于研究北魏涇州歷史有著重要意義。
《南石窟寺之碑》,是北魏時期涇州文化藝術的主要歷史遺存,在北魏書法群體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縱觀其書法精神和特點,具有以下特征。
1.隸意明顯、用筆樸茂
盡管經過了刀刻,但從拓片來看,一些字還是基本如實地反映了書丹時的原貌,毛筆書寫的痕跡依稀可見。透過刀鋒去看書丹時的情形,書寫者用筆的勁健、持重可見一斑。其中、側鋒自然、協調的變換以及筆畫形態、粗細等方面的微妙更是令人嘆為觀止。這樣的用筆再加上刀刻的作用,使得《南石窟寺之碑》“筆力豐厚凝重,方折峻利,充滿了生命力和剛毅感,富有雄健的魏碑特點”。如,碑中有捺畫的一些字,中、側鋒用筆,極為厚重;一些有長橫的字,仍保留有隸書橫畫的波尾姿態萬千。羅振玉認為此碑“從分隸出”,似與字形普遍橫扁取勢有關。《南石窟寺之碑》具有由隸向楷過渡階段的特征,另一方面更為碑刻增添了一些莊重、古樸之美。
2.結體多變、平中見奇
此碑在結體取勢上有一個突出的特征:寓變化于平正之中。主要看起來,結字橫扁、緊密,平正取勢。甚至有些字達到了不能再扁的地步,如“酬”“囂”“斑”等字。也正是由于這樣的緣故,有些橫畫較多的字,橫畫的間距很小,幾乎達到密不透風的地步。如“三”“圣”“皇”等。
相對“龍門四品”,此碑則顯得持重、溫文爾雅,穩健、質樸,平正取勢。但仔細分析,此碑在結字取勢方面蘊藏著豐富的變化。比如,橫畫之間在走向上總有程度不同的區別,所以我們無論在單個字還是在整塊碑中幾乎看不出像《始平公造像記》那樣一律的橫畫走向來。
再比如,單字部件之間的位置安排往往突破常規,這可以說是《南石窟寺之碑》在結字取勢富于變化方面最具特色的一個表現了。如:左右結構的,或左高右低,或左低右高,或左右錯落等,將左右兩部分重新組構成一個整體;《南石窟寺之碑》有一個特點,當左右結構的字左側部件筆畫數較少時,其位置往往被提得很高,而且大有繼續“拾級而上”的趨勢。這樣的安排往往使得類似的字形顯得稚拙而率真;有些筆畫上下散開,離得很遠,使得整字布局出奇制勝;有些“筆畫左右互相謙讓,水乳交融,密不可分;或者改變結構,分擔重量,類似這樣的巧妙安排,碑中還有不少,但表現的都是整體之重,險絕之感。
3.章法奇特、風格統一
此碑雖書寫在方格中,但字勢平正,字形較扁,與龍門諸品相比,布局更加有趣,直追漢碑。其整體風格雖多變,但很統一,碑中字形大小變化,寓隸于楷,參差變化,其中對于相同偏旁獲同一點畫,變幻不盡相同,其跌宕起伏,富有生機。

《南石窟寺之碑》拓片(碑陽)
《南石窟寺之碑》原存南石窟寺,民國初年發現于涇川縣王家溝村,后移碑縣文廟,現存涇川縣王母宮石窟寺文管所。碑通高225厘米,寬105厘米,厚17厘米,題額為“符文式”篆書陽刻“南石窟寺之碑”,額上橫列楷書云:
《南石窟寺之碑》原碑“石窟寺主僧斌”。碑文楷書23行,行38字,因碑下部有斷缺,現每行最多存34字。碑文記載了奚康生創建南石窟寺的功德,碑陰有出資修建石窟的施主題名,共3列,計56人。
金石楷書的識辨一般來說相對容易,但由于《南石窟寺之碑》年代久遠,石碑斷缺,剝蝕嚴重以及由隸向楷過渡階段異體叢生的緣故,使碑文的辨識難度不小。近百年有諸家考證,然各有分歧。

《南石窟寺之碑》原碑局部之一

《南石窟寺之碑》原碑局部之二

《南石窟寺之碑》原碑局部之三
北魏碑刻,大多未見書碑者署名,《南石窟寺之碑》亦然。但南石窟的開鑿有權臣名將親自主持,又不排除皇室尊親作為幕后推手,有如此高規格的政治人物參與,《南石窟寺之碑》的書寫者當是可以放眼中原的一方高手。
緣何與奚康生同朝供職的北魏悍將楊大眼的造像碑記《楊大眼造像記》能名滿天下,而奚康生的開窟碑記《南石窟寺之碑》鮮有人知?魏海峰以為這與涇州地處中原以外、錯過了清代碑學中興時期的學術關懷有關。加之《南石窟寺之碑》發現于民國之后、早期金石專著多未著錄,因而至今待字閨中,尚未在國內公開出版發行。但在傳播范圍極為有限的境況下,學界仍將它與《中岳嵩高靈廟碑》《張猛龍碑》《吊比干文》等一同被納入北魏著名碑刻之列。范壽銘在《北魏南石窟寺碑跋》中評價其“書體雄樸,猶存太和時造像風度”。陸維釗在《書法述要》中說,此碑屬于六朝書法中“近于《石門銘》而用筆方圓皆能”一派的“整齊”者,“與其學《爨寶子》,尚不如學《南石窟寺》”。
李洪智研究認為:“書、刻者高超的技藝造就了《南石窟寺之碑》在書法藝術上獨樹一幟的風格”。康有為有一個總體上的評價:“此碑與龍門造像自為一體,意象相近,皆雄峻偉茂,極意發宕,方筆之極軌也。”羅振玉謂此碑“從分隸出,頗似《中岳廟碑》”,其章法布局有著明顯的漢碑意味。“南石窟寺之碑”通篇字形大小參差變化跌宕多姿,整體風格和諧完滿,李洪智認為在“類似層面的楷書碑刻中絕無僅有”。
縱觀此碑,不僅其本身有著豐富的歷史意義,況且是唯一僅存的南北石窟寺造像碑,作為今天研究涇川北魏歷史、政治、文化,有著重要史料價值和依據。《南石窟寺之碑》的發現,揭開了北魏書法遠在涇州的面紗,而獨特的風格直接決定了其價值。
責任編輯:韓少玄
作者單位:(甘肅涇川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