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年華

“拾荒密電碼”,甩掉“破爛王”稱號
1983年,余紅梅才5歲,母親就去世了。這個新洲妹子小時候是個“苦菜花”,姊妹5人,她是老大,14歲就輟學當保姆。因穿著破舊寒酸,自卑的她經常躲在廚房里吃飯。后來她做過建材店收銀員,養過雞鴨,進過工廠……到18歲時,她已經在社會上歷練了四五年,于是,余紅梅借錢開了一家煤店。
正是在這家店里,她認識了20歲的幫工胡習周。胡習周是個出色的小伙子,誠懇能干,不怕吃苦,心眼實,幫了余老板許多忙。兩個年輕人在朝夕相處中相愛了。但余父了解到胡習周家是鳳凰村最窮的,而且還有一個瘋娘,強烈反對女兒和他談朋友。余紅梅一頭扎進河塘尋死,胡習周也跪在余父面前苦苦哀求。父親生氣地撂下一句,“我不攔著,有你哭的一天!”
1998年,20歲的余紅梅結婚了。婚后不久,余父出了車禍,肇事司機逃逸。為了給父親治傷,他們只得把煤店頂出去了,這還不夠,夫妻兩人既要照顧父親,又要照顧4個年幼的妹妹和瘋婆婆,欠下了一萬多元外債還不上。
煤店沒了,余紅梅剛生產,沒有經濟來源的他們一籌莫展。躺在床上的父親、年幼的妹妹們、風雨飄搖的土屋和嗷嗷待哺的兒子,夫妻倆苦苦思索掙錢的路子。
一天,余紅梅在外婆家住,村里來了個收破爛的老人,外婆隨口說:“拾荒不要本錢呀。”余紅梅聽進去了,兒子出生3個月,余紅梅咬牙戴上草帽,推著小車,和丈夫走上了拾荒之路。怕見到熟人,他們先到鄰村去撿。但日子一久,鄉親們還是知道了,大家指指點點,“喲,新媳婦兒也撿破爛啊?”胡習周心疼。余紅梅不以為意:“爸爸的藥要花錢,妹妹們上學要花錢,兒子花錢的地方也會越來越多,我現在滿腦子想的是怎么換到錢,不撿破爛,我們有別的路可走嗎?”胡習周眼里含著淚,“小梅。我欠你的。”
那時他們推著小車,拉網式拾荒,孝感、隨州、安化、羅田、蔡甸等等地方都去過,每天回到家,腳腫得鞋都脫不下來,腿又酸又漲。胡習周累得坐著都會睡著。可是無論多累,他發現妻子每晚在燈下畫著什么,他湊近看,她對他說,“我的拾荒小秘籍,垃圾生長是有周期的,一個小村子的周期是3個月,打了“×”的地方不要再去,沒有多少東西可撿。農民下苗的時候,會有尼龍袋,瓜農收西瓜,會有編織袋……”妻子說得頭頭是道,胡習周佩服極了。
很快村里的婦女也效仿他們拾荒,但都沒有夫妻倆撿得多。鳳凰村的拾荒人開始跟著夫妻倆,余紅梅就把大家組織起來。他們開手扶三輪車到更遠的地方拾荒,小團隊合作,車子裝滿就回來,每人一次可以分百多元,大大提高了效率和收入,靠拾荒,兩人很快還清了欠債,還有了小小的積蓄。
2006年,一天,他們在家準備把撿回的舊木桶當柴燒,無意中被古董商王總看見,他說:“這種木桶,你們供貨給我,有多少我收多少。”余紅梅和丈夫商量:“撿垃圾不是長遠之計,咱們和王總合作吧。”丈夫點頭:“我聽你的。”夫妻倆開始給山東客商供貨,一干就是幾年。由她發展出來的六十多人的拾荒小分隊專門為她提供舊木桶,一年最多能賣出七八萬個桶,年收入幾十萬。
“他們收這多桶,一定很值錢。”余紅梅一直琢磨。一次她跟著去結賬,發現了玄機,原來他們把桶收去后,經過打磨、加工制成工藝品,出口到韓國、日本、美國、德國……成本5元一個的木桶,成交價格能翻幾十倍。自己能不能做出口貿易呢?
2010年,夫妻倆鳥槍換炮,注冊成立公司,擁有了出口貿易權。小作坊成了大廠房,他們把舊木桶修飾加工,行銷北京、山東,還漂洋過海到美國、韓國、澳大利亞等地。難登大雅之堂的木桶成為了外國人眼中的時尚寶貝,被擺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和人談生意,夫妻倆有著農村人的樸實,圈中口碑很好,信譽也不錯。幾年時間,他們甩掉了“破爛王”的帽子,成了身家數百萬的老板。
財富值日漸提升,割舍不下的鄉愁情結
夫妻倆收購木桶,也會接觸其他老物,比如木腳盆、夜壺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舊物,一次,一個收購商看中她花5元收到的一個筆筒,余紅梅大方相送,沒想到收購商以兩萬多的價格轉手,原來筆筒據說是黃花梨。后來,他們又尋得一個魚盆,花2000元收的,以1萬元賣出去。凈賺了8000元,沾沾自喜沒兩天,就聽到一個消息:收購商以40萬的價格轉手了!
這次失算讓兩人一夜無眠,胡嘆氣:“唉,咱到底是農民。”余紅梅說:“咱們去學!我就不信認不清它們。”第二天一早,余紅梅就去買古玩鑒賞的書籍,兩人還前后報了湖北省鑒定師學習班。她拿出當年自學的勁頭,參考古籍,看原圖,對比細節。余紅梅和丈夫都獲得了省級古玩鑒定估價師證書。如今,他們對家里的上萬件寶貝如數家珍,什么時候、以什么價格收回來的,該物件是哪個時期的、大概值多少錢,門兒清。
一次他們從拆遷辦那里收回一扇雕工精致的古代格子門,聽收購商說這個東西是拿去做古建筑的。余紅梅和丈夫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一些老舊房子價值數百萬呢!而且古宅越來越少,以后的價值還要增大。夫妻倆暗暗吃驚,此時他們手下有3個木工隊、1個木雕隊和1個泥工隊,他們都懂古代房屋建造技藝,夫妻倆準備做古宅生意。
2012年底,余紅梅和丈夫成立了第二家公司,承接全國各地的園林修復和古屋重建的項目,聘請6名管理人員常年帶領一百多人的專業隊伍在全國各地施工。這幾年,他們的古建公司陸續完成了甘肅蘭州世界第一梨園奇園仿街、福建泰寧司馬府第明清園等十幾個大型項目。古建公司為他們帶來億元收益。
他們還發動親朋好友和手下的工人們到全國各地搜羅古舊房子,連曾國藩女兒夫家的老宅子也位列其中。為了收到它們,余紅梅和丈夫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省內外來回奔波。他們把收來的宅子小心拆解,每根柱子,每個構建編上號,然后運回自己的倉庫。再在家鄉鳳凰修復如舊,異地復建。
夫妻倆手里的老房子成了“香饃饃”,許多收購商不惜千里上門找他們購買老宅子。每次成交后,看著工人們把宅子一點點拆解裝車,余紅梅總是站著那里,久久不愿離去。老房子將流落何方?
2013年12月,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余紅梅的一座老房子前潸然淚下。老人是個臺灣老兵,祖籍新洲,當他回到故鄉,看到夢里的家鄉已全然改變。得知鳳凰村有老宅,他特地來看,老人老淚縱橫,和她約定明年再來。
第二年春,有神秘收購商上門,他開門見山說560萬收購余紅梅的一座老宅,他打開密碼箱,滿滿一箱現金出現在二人面前,他說:“這是訂金。”在誘人的價碼面前,余紅梅卻遲疑了,她的眼前浮現出那位臺灣老人的背影,約定言猶在耳。余紅梅最終拒絕了收購商。
鳳凰村里飛出金鳳凰,
百年老宅煥發生命力
“紅梅,你今天怎么了?”丈夫不解。“習周,咱不賣了,做一個大園子好不,把老物件都陳列起來。”胡習周愣住了,他的妻子比她有遠見,有魄力,如今他們好容易擁有兩家公司,過上了人人羨慕的生活,妻子為什么還要折騰呢?他第一次反對:“小梅,你知道一個園子投資多大嗎?我們兩個農民能做好啊?”余紅梅說:“習周,我們從一窮二白到現在,一直在拼命賺錢,錢越多就越快樂嗎?我現在只想按照內心的意愿來做事。”胡習周仍然擔憂:“紅梅,你舍不得這些老物件,我能理解,但投資做陳列館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錢夠嗎?兩個農民能做到嗎?萬一投資失敗了,我們再去撿破爛嗎?”
余紅梅沒有說話,她拉著丈夫來到他們的倉庫,那里面堆滿了數以萬計的雕花木門、八仙桌、壽匾等,余紅梅說:“它們堆在這里,只是待賣的商品,我想給他們找個家,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我相信我們行!”她的眼里有著義無反顧的決心。
余紅梅夫妻要建民俗博覽園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他們心太大,失敗可怎么辦,但更多的人覺得他們勇氣可嘉。余紅梅不理流言,她把16歲的兒子送到澳洲學管理,她說:“輝輝,爸爸媽媽肚子里都沒有墨水,你要學好本領,日后胡家的擔子要你扛起來。”為了園子早日落成,余紅梅和丈夫一起去了蘇州看園子。后來,他們又到麗江、安徽、湖南等地的老建筑群中去考察。
2014年,民俗園終于破土動工,但因為土地性質等問題,遲遲未獲批。前期資金已投入幾百萬,如果項目擱淺錢就打了水漂,夫妻倆心急如焚。這時,一個當地的通訊員報道了他們自費做博物館的事情,引起了區領導重視。調研后,對夫妻倆“傳承民俗文化,挖掘民間遺產”的做法大加贊賞,當即拍板通過。于是,一片青磚白墻的徽派建筑出現了。
2016年,經過兩年緊鑼密鼓的籌備,民俗園開園,有不少游客慕名而來。在民俗長廊展示區,舊農具讓一些中年游客驚喜:“快看,我小時候用過水車,站上去踩,可以引水灌田的。”一位老伯見到了舊式花轎,轉身把老伴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里。一位老先生對園子大加贊賞:“現在的民俗教育缺失,很多年輕人不懂老房子,這個民俗園對傳承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大有好處。”
博覽園二期工程還在如火如荼進行著,計劃建成1300畝的“一街六院五園”的格局。余紅梅說:“以后還要請一些民間藝人,現場打糍粑、彈棉花、攤豆絲、再現民俗風情。”為此兩人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工地上的鏟車、叉車、挖土機都是按工時收費。為了節省費用,胡習周把各種車輛駕駛都學會了,經常看到他剛從鏟車上下來,又到叉車上忙活。余紅梅每日到園子里查看工程進度,一走就是二三十公里,一幢幢老屋在重建,夫妻倆偎依著站在園子里,心里平靜而滿足。
在澳洲留學的兒子打電話給老媽:“媽媽,你真棒,那個園子我發到朋友圈,好多同學要我帶他們來中國,今年夏天,我要帶同學來博物館。”8月底,博覽園迎來了兒子和一群海外學生,他們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讓余紅梅給他們講解物件的來歷,大家聽得如癡如醉。余紅梅看到了兒子臉上驕傲的表情。90后的孩子們被這些老宅子吸引,余紅梅很欣慰,她說:“犁耙、鋤耬、蓑衣、宰滾……這些物件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但這座園子搶救了它們,我覺得比賺錢更有意義。”
億萬富婆余紅梅和丈夫現在依然低調,穿著樸實,幾百元錢一件的衣服就覺得很好。他們不買奢侈品,車子還是一輛十幾萬的大眾,別人讓他們買寶馬、奧迪,他們說:“衣服車子不過是身外之物,錢投入到有意義的地方,不是更好嗎?”至于吃飯,就更簡單了,經常是兩三個自家種的當季青菜,再加一個葷菜,有時只是條魚,就著白米飯吃。
民俗博覽園預計總投資兩億元左右,余紅梅夫妻幾乎傾囊而出,公司的收益也不斷地投入到民俗館的建設中。但這是個巨大的工程,耗費資金、人力、物力、社會資源無數,單憑個人力量,很難維繼。他們呼吁更多的有識之士參與到民俗博覽園建設事業中來。
余紅梅說:“當傳統的生活方式漸行漸遠,古老的民宅和青山綠水能使人流連忘返。”夫妻倆表示,要把家鄉鳳凰鎮的古村落打造成人們夢里的家園。這對夫妻用自己的方式,追索鄉愁。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