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羊的詩（九首）

凡羊

作？？品

早上起來，細雨綿綿

張老漢喝了兩碗稀飯

潦草地填飽肚子

然后，從苗地里取足菜苗

擔進田里，前幾天平整的土地

被雨水淋得皺巴巴的

恰到好處的濕度

正是他想要的墑情

挖窩，捋根，栽苗，壓土

老人小心翼翼地將工序做到完美

好像這一生只為這樁農事活著

傍晚，當我深情地讀完

一位近八十歲老人的作品

眼里噙滿了淚花——

？故鄉的炊煙

站在山頭，我看見炊煙

被春風靜靜地打開

潔白，婀娜，素面朝天

是中國成色最好的炊煙

站在山頭，我看見炊煙

一縷一縷。像山中的錦鯉

不動聲色地游在山谷

此刻，任何藝術的擺弄

都不及這無聲的裊繞——

山？民

這些早出晚歸，不怕日曬

雨淋的村民。是我的親人

他們熱愛大山

喜歡站在巴掌大小的田地里

從汗水里析出五谷

他們與大山的關系

一點也不復雜

相互對視，日久生情

將雞犬相聞的日子迎來送往

民歌里，偶爾

他們也吼上幾嗓子

一聲為山村，一聲為自己

豌豆尖

春天已經安然落座

水嫩嫩的豌豆尖，從骨子里

露了出來。長長的卷須

緊緊抓住久違的陽光

你別看她們垂髫

一襲素衣。濃濃的清香

是幸福的滋味——

我是山村的孩子

田里的麥子開始描眉

涂脂抹粉。此刻

我在秧母田里

和分蘗的秧苗滴血認親

老一輩走了。四十年后

山村像患了失憶癥

——認不得我了

礫巖石

大小卵石交結而成的石頭

很多。在我的家鄉江油

鄉親們叫它“麻雜石”

這些石頭凹凸不平

寧拙不巧，寧丑不媚

散落在鄉間的四面八方

與村民朝夕相處

與日子促膝而坐

無腳而走過千古

無眼而閱盡風云

像一群光陰的駱駝

跋涉在大自然的永恒里

捶堰蓋的老人

我的家鄉在大山深處

沒有河流，也沒有小溪

塘堰是盛水的唯一的工具

在這個沒有來水的山村

雨水是生活中彌足珍貴的收藏品

然而，塘堰裝不住水

成為村民心中最大的憂傷

三叔與堰蓋交往一輩子

深諳土質之道，精于捶蓋之技

他捶出的堰蓋不漏不滲

因此蓄水，保水。成為他的專業

村民看見，年復一年

無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

三叔都在堰蓋上

像和親人在一起

？早？晨

從一個詞里出來

我看見山村一會沉隱

一會浮現。此刻

紅薯從燒苗爬成藤蔓

玉米出落得婀娜

不畫眉，也不施粉黛

幾只白鷺像幾片雪花

在六月的天空飄落

我喜歡圍觀，小角度

就這樣赤足在家鄉的田野上走走

停停。把時間一點點浪費

沒覺得可惜——

異？類

一場雨后

地里的雜草來了精神

一天一個模樣

你看它們清秀

千姿。活得陽光

幸福得想叫出聲來

這些單純而又質樸的小草

無論它們多么可愛

——村民們并不原諒

半截殘垣

你一直咬緊牙齒站著

年復一年。馱著蒼老的記憶

守著童年的時光

這么多年，我為什么沒有獻上詩篇

坍塌的廢墟上，、

你已靜靜地站立了三十年

斑駁。嶙峋。安靜無聲

像大地的作品

你的堅持，守望

讓我繼續

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