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小女要分床

孫東寧

1

看到這個題目，你會說，呀，你家孩子初三了，才分床？

是呢。我就知道你想說這話。

沒錯，我家竹林子在離中考還有3個月的今年春天，從我床上搬回她自己的房間，跟我分床而居了。我失落到不能自禁，以至于第二天晚上要熄燈時，忍不住地對竹林子說：“閨女，要不，你回來睡吧，不在我身邊，我有點兒想你呢。”

竹林子拍拍我的臉，親昵地回答我：“媽，想我了你就叫我，我會應著呢。咱家這么小，你會隨時看到我聽到我的聲音噢。”

嗯，女大不由娘。我頗感不悅，心里盤算，真沒良心，敢情這是你娘求著你了？

其實啊，說起分床，我家真沒少為這事兒折騰。

想當年竹林子3歲時，我第一次與她分床。明明在育兒書上看到權威人士說孩子滿3歲就可以分床，可到我們家，這一條竟然行不通，竹林子不肯自己睡覺，她不許我關燈不許我離開，倔強得徹夜大哭，鬧了整整一個周，最終還是我妥協，分床計劃以失敗而告終，竹林子又睡回了我身邊。

兩年以后，竹林子5歲時，我第二次計劃與她分床。彼時她已經上了幼兒園大班，是個很懂事的小姑娘，為誘惑她獨睡，我們千挑萬選她最喜歡的床上用品，掛起了像公主一樣的粉色紗帳。可是事實不容樂觀，白天竹林子信誓旦旦要自己睡，到了晚上，卻拉著我的手不許我離開。握著她的手好容易安撫她睡著，不想夜半驚夢，這小姑娘驚醒后赤腳跑到我的房間，就站在我的床腳嗚咽哭泣，讓人可憐。三番五次之后，做媽的哪有那么狠心，還是留在身邊，讓她香香甜甜安心睡覺好了。

2

可是分床這事兒，也成了我耿耿于懷的心事，于是我逢人便打聽：“你家孩子多大分床的？”人家分得早，我便倍加焦慮，我家姑娘怎么這么不獨立呢，你們用的什么法子讓孩子自己睡啊;人家分得比我們晚，我又心有惻惻，好吧，一個女孩子，分的晚一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讓她在我身邊再睡幾天吧。

第三次分床，是3年后竹林子二年級的時候。終歸是大了，我提出分床，竹林子便很利索地睡到了自己房間，我關燈走人，半夜不放心去瞧瞧，這姑娘睡得跟個小憨豬兒似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可是好景不長，分了床才約摸半年的光景，樓上鄰居家老人去世，出殯時，恰好被放學回家的竹林子遇到。竹林子哪里見過那架勢，小臉兒煞白地跑回家，晚上說什么也不肯自己睡了，她一定鉆進我的被窩，還要我摟著才能入睡，是真嚇著了呢。得，又睡回來了不要緊，之后每每我要她回自己房間，她還都如臨大敵般連連擺手：“不，不，媽媽，我真的怕！”

那幾年，我是真的焦慮了，有誰家這么大的姑娘家還不肯自己睡覺啊，我都不敢說給人聽，怕丟臉。可是我家竹林子就堅決不肯分床，一提起來，她便撒嬌耍賴甚至哭鼻子直到我妥協，為這事兒她爸沒少罵我慣孩子。可我又有什么辦法呢，總不能把她綁到自己房間去。他爸也沒輒兒，只好自個兒搬去書房，把臥室徹底讓給了我們娘倆。

3

轉機，出現在竹林子五年級。那一年，先是學校組織去實踐基地住了三天兩宿，之后暑假竹林子又獨自參加去北京五天四宿的游學夏令營。讓我極其意外的是，這姑娘出了門，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不說，竟然不想家也不想媽，連電話都是我追著打給她！很多孩子回程后告訴爸媽吃的不好睡的不佳，信誓旦旦再也不肯參加這樣的活動，而竹林子，卻不大好意思地告訴我：“媽，你別生我的氣，我出門玩的太嗨了，一熄燈就想睡覺，都沒來得及想你。以后有這樣的機會，你還替我報名啊。”

哎喲，我怎么會生氣呢，女兒這么獨立，我高興都來不及，真的不像一直跟媽睡的孩子的做派呢。不過我還是趁機忽悠她：“姑娘你真是太棒啦，怎么樣，這回該回你自己房間去了吧？”

竹林子把頭一扭，回答我：“不，就不，你別想趕走我，我就要跟媽一起睡！”

好嘛，賴上了。不過我也不再為這事兒焦慮，到了現在，分床不就為培養孩子的獨立能力么？既然足夠獨立，何必拘于形式，再說，她在我身邊睡，聽著她輕輕的呼氣吸氣，摸著她結實的屁股小腿，我也很享受呢。

去年，也就是竹林子初二年級的春天，學校又組織他們去了一次實踐基地，這次整整住了一周。讓人意外的是，這回出狀況的是我，竹林子出門樂翻天，我在家竟然無法適應了，只覺身邊空落落，沒睡一個好覺。輾轉反側間不禁黯然傷神，想起前年，閨蜜孩子上大學離家之后，她每每下班，必要撫著女兒的被褥哭上一頓，最后實在熬不住，孩子開學一個多月后，她又千里迢迢跑到學校去，只為看孩子一眼，無所適從的感覺一直持續了兩年多。從前她跟我說起這些事，我必笑她矯情，這回，我自己卻真真實實地摸到了那種失落，原來，是真的很折磨人呢。

竹林子回了家，我一改從前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叨嘮，晚上緊緊摟著她，心想，看來孩子不樂意分床不是件壞事，就讓我好好珍惜，多幸福幾年吧。

4

這次分床，其實并無征兆。

我外婆百歲大壽，妹妹一家從外地回來祝賀，我便騰出我們房間給他們睡，于是竹林子回自己房間，我睡到她爸房間。卻沒成想，妹妹回程之后，竹林子卻不肯搬回來了，她不緊不慢對我說：“媽，我就不回了，你自個兒睡吧。”

可是我真的無法適應啊。每每翻身，身邊都是空落落的，醒過來，又遲遲睡不著。睡眠質量不佳，于是每天起床都是熊貓眼。邀竹林子睡回來，竟然還遭到拒絕，我心說，好嘛，還沒長大就忘了娘，真是沒良心的娃。

我的睡眠問題一直持續著，就在昨天清晨，衛生間洗漱的我聽見竹林子在外面小聲商量她爸說：“爸，你能不能回大臥室陪我媽睡啊。”

她爸笑了：“求我回去？你不繼續占著我的床了？”

我聽到這孩子慢慢吞吞地答：“其實，我也不想自己睡，可我不能一直陪在我媽身邊啊。你想想，我今年就要中考，再有3年我也上大學了，說走就走，突然跑遠，還不把我媽坑壞啦。我打算了，現在分床，高中住校，一周回來一次，到上大學離了家，我媽就不會特別失落了。我想讓她慢慢適應離開我啊。”

我的淚，瞬間盈了滿眶。外婆壽辰時，我們幾個姊妹們湊在一起，聊起高考，聊起大學，也聊起孩子上大學后，當媽的那些無所適從的感受，沒想到，我家竹林子真的長大了，這些話她聽進心里，于是開始付諸行動，為我著想打算了。

感動之余，我心中又是更多的惶惶然，看來，需要斷奶獨立的不是竹林子，而是為娘我啊。

是了，這一次，她是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好吧，我親親的女兒，讓媽媽從現在開始學習與你的分離，就像龍應臺在《目送》中寫的那樣，既欣喜又悲傷地目送你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我，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