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比人重要

李偉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形勢危急。9日，香港啟德機場。中國航空公司的一架巨型飛機“空中行宮號”呼嘯著降落。這是重慶國民政府接回滯留香港人員的最后一架飛機。

誰該坐這架最后的班機，經蔣介石的侍從室擬定名單再經蔣介石審批后，通知國民政府的駐香港機構。

座位非常緊張，早經排定。比如《大公報》三巨頭之一的胡政之，就是由總編王蕓生去找侍從室主任陳布雷，請陳設法救胡政之離港，才被排上名單的。陳布雷告知王蕓生，說“蔣委員長已電知香港機構，讓胡先生盡速乘飛機出來”云云。其他列于名單的也都是重要人物。

宋靄齡，孔祥熙夫人，宋美齡的大姐，與她的一子（孔令杰）一女（孔令俊，人稱孔二小姐）以及所有隨行人員也都被安排在飛機上。

飛機剛降落，孔令俊就扶著母親搶先上了飛機。孔令杰和隨行人員也一哄而上，各自占了座位。

舷梯上，有一對老年夫婦艱難地爬上去。進入艙門，兩人揀了個空位坐下。這兩個老人是當年威勢赫赫的有“南天王”之稱的廣東軍政要員陳濟棠與夫人莫秀英。雖然陳濟棠如今無兵無權，但坐這架飛機到重慶去，顯然是有資格的。孔二小姐巡視整個機艙，瞥見她的兩條心愛的洋狗蹲在艙內沒有座位。她又看到陳濟棠夫婦在座位上，便厲聲問道：“你們是怎么上來的？”

陳濟棠看她傲慢的樣子，不客氣地回答：“我是陳濟棠，是蔣委員長讓我坐飛機的。”“不行，我的狗還沒有座位呢。”孔令俊說。陳濟棠冷笑地說：“難道狗比人還重要？你可以自己讓嘛！”說罷，他端坐不動。

孔令俊光火了，大喊：“把他們拉下去！”

她的副官上前拉陳濟棠，陳濟棠大聲嚷：“你是什么人？敢欺侮我。我要向蔣委員長告你。”

“你去告吧！我還可以告訴你，我是孔令俊，孔院長的二小姐。”她哪把陳濟棠看在眼里，一副輕蔑的神情。

“好啊！你是庸之先生的女兒。他和我北伐時就相識，你不該這樣無禮！”他還以為擺出與孔祥熙是舊交，就可不被轟下去。

“少啰唆，滾！”陳濟棠手無寸鐵，又無保鏢，再加年邁，就被孔家的副官、隨從推推搡搡走出機艙。

陳濟棠他們剛下舷梯，又有兩個人爬上來，孔令俊立在艙門口喊：“滿了，什么人都不準上。快，快下去。”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喊道：“孔小姐，我是《大公報》的胡政之呀！我們早就相識了。是委員長來電安排我坐這架飛機的。”

她還沒有回答，后面又有一個人跟上來。他也喊：“我是中央委員陳策，我也是蔣先生安排撤回重慶的。”

孔令俊把手一揮，說：“我告訴你們不能上就是不能上。可以坐下一班飛機走嘛！”

“這是最后一架了。香港就要淪陷，哪還有飛機？飛機就是擠也要讓我們上。”胡政之說。

“那我就管不著了。”孔令俊回答。

還沒有離去的陳濟棠憤憤地說：“這飛機是安排狗撤退的，我上去了，她還把我趕下來。”

胡政之、陳策也只好下來。他們剛下舷梯，機場人員就把舷梯撤走。飛機滑行，抬起機頭，向藍天飛去。

胡政之、陳策、陳濟棠夫婦，仰望著飛走的飛機，心中不是滋味。

同天下午，“空中行宮號”到了重慶珊瑚壩機場。機場上早已擁滿了接機人員。機艙門打開，孔氏家族與隨行人員都下來了，接著就是大批箱籠，幾條洋狗。沒有一個其他撤退人員。接機的人都很驚訝。

《大公報》的接機人員向機艙喊：“胡總經理，胡總經理。”哪有應聲。

接機的人哪里知道，這胡政之因乘不上飛機，只好隨著逃難的人群從九龍新界步行輾轉往廣西去；陳策與陳濟棠夫婦則化了裝，由大鵬灣偷渡，逃往內地。陳策在渡海時幾乎丟了性命。這是后話。而上述的場面與對話是后來陳濟棠與胡政之分別對人說的。

（摘自《潰敗的王朝》湖北人民出版社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