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蓉
1
木心說他不滿10歲時,已知“寺、廟、院、殿、觀、宮、庵”的分別。好嫉妒,我那時就一直糾纏在“澗、溪、江、潭、川、塘、海、洋”里,傻傻地分不清楚。我去親戚家或在小孩堆里,都氣宇軒昂地說:“我家前面有條海!”
誰帶我出去誰就臉紅,那不過是個儲水的堰塘。不過它的確算是大的,因為我圍著它只要跑小半圈,追得氣喘吁吁的奶奶就再不想打我了。
2
這句話總在被糾正,但直到被帶去嘉陵江邊之前,我都不認為它是錯的。
當時江邊有一個老爺爺在那里畫畫,他見我把我媽問得沒招了,就揮手叫我過去。他拿出一張紙,給我在上面大圈小圈地畫,說:“江很長,所以都說‘一條江。海太大了,你把‘條這個字放在它前面,它聽了要生氣。”他還說:“你看地圖上面那些藍色的地方,靠著陸地那一大片的,就叫海;再往大片藍色的中間走,就是洋……”
我聽得懵懵懂懂的,也記得零零碎碎的,但從那之后就真的改了過來。
3
弟弟還不大,不會說話,媽媽把他抱到水井旁,讓水照出他的影子,然后拿一根線放進水里再拉出來,叫著弟弟的名字,說:“快回來。”叫了半天,我沒響應,她便瞪我。這是原本分配好的,她叫“快回來”,我就回答“回來了”。可在她叫的那一刻,我莫名地別扭起來,不愿意回答她。又一想,如果不回答,弟弟出了什么事怎么辦,心里拉扯著,還是回答了。
這樣一路配合著回家,心里暗暗惦記,那水里到底有什么?
4
有一天趁著家人午睡,偷偷起床跑到水井邊上看。當時大旱,井里的水位已下去了不少,根本看不清,就看到一個黑乎乎的頭映在里面。越是看不清越伸頭,沒掌握好平衡,整個人就跌了進去。
大旱缺水,正好一個住得遠的叔叔怕晚了搶不過別人,趁著中午最熱的時候來挑水。他把我撈起來邀功似的送回家,然后我媽就搬出了家法,在我身上體現了雞毛撣子作為刑具的價值。
5
山里有一段河道是平灘,沒有橋,在常走的那一道放幾塊石頭,雨不大的時候,踩在石頭上也就過去了。9月開學不久,下暴雨,沖走了兩個放學回家的孩子,是結伴的姐弟倆。
他倆和當時的我一般大小,我們好像還是遠親,奶奶擦擦眼淚,然后摸著我的頭,說:“欺山莫欺水。”那一瞬間,我突然就開了竅,自此在水邊再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6
第二年的暑假,我在家里照看弟弟,別說堰塘邊,就是旁邊水田的田埂上,我都不會讓他去。他想玩水,我就把他放在院子邊上裝了水的小石缸里。
只淹到他腳背的水讓他踩得“嘩嘩”亂響,然后自己就“咯咯”地笑。
雖然我還很小,但是那一刻,我感覺到童年就在他踩水的聲音里默默散去了。
7
前年夏至,家鄉不停地下暴雨,老爸說:“魚塘的魚都瘋了,一群一群像是要得道成仙,順水就跳著跑了。”我說:“可惜我不在,否則就算沒有捕網,抄個笊籬也去給撈回來。”
老爸說:“跑了就跑了,下暴雨誰還顧得上那幾條魚。”
我臉一紅,好吧,我小家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