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醬
“中二病”是罵人的話嗎?
并不是。在我看來,“中二病”是一種屬于十幾歲少年的流行性疾病,主要病癥有:眼高于頂,憤世嫉俗,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誰都瞧不起。多么可愛的毛病啊,帶著一種蠻不講理的純真。
“中二病”會隨著時間流逝,因少年老成而痊愈。終有一日,“中二”少年會成為一個合格的成人,他們會妥帖、穩(wěn)重、理智并謙虛。
先說我高中時的同學Z吧。像所有青春期眼高于頂的男生一樣,他有著來路不明的非凡自信,總覺得自己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實際上,他只是每個重點高中都能撥拉出一籮筐的男孩,但他覺得放眼全校,沒有姑娘配得上自己。
他理想中的女孩,必須能讓人看一眼就驚為天人;要聰明,具備邏輯思維,如果連高等數學都不會做,基本上就是“二級殘疾”;性格要好,活潑又體貼,豁達而細膩。
在這樣刻薄的條件下,機靈校花顯得蠢了,清新“學霸”被襯得丑了。他每次表達出對愛情的向往時,我們都要艱難地忍住群毆他的沖動。
我們這群人都懷著一種看笑話的心態(tài),期待著Z日后能栽到哪位“女神”手里。直到八年后的同學聚會,Z同學在KTV里唱起了失戀口水歌,一副痛不欲生的情圣模樣。關于他的感情八卦瞬間被點燃:隔壁班喜歡他很多年的女孩,最近突然醒悟了,不在他這兒當小“備胎”了,火速找了個如意郎君結婚了。
這樣一個“備胎”逆襲的故事,讓我們都“燃”起來了:誰曾想到Z的第一次情殤,居然來自一個他從沒放在眼里的女孩。
Z醉眼迷離地說,這些年他堅持著自己的愛情觀,不找到理想中的“女神”決不談戀愛,即使對那個姑娘動了心,但還是認為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如今放眼周圍,現(xiàn)實比理想骨感得太多太多。那個女孩已算十分優(yōu)秀,對他也八年如一日。她一走,他驚慌失措如喪家之犬,因為再也不可能有人能像她那樣喜歡自己。畢竟是十幾歲時萌芽的愛情,世間多少蠅營狗茍的婚姻怎能抵得過。
茫茫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那樣天真坦蕩地愛自己了。與其說他的痛哭是因為愛,不如說是因為恐懼。
然而我們都知道,經此一役,他才算是在成人禮中加冕。從今往后,他會幸運地成為一個知珍惜、識冷暖的男人。只是那樣的歲月、那樣的人,永遠不會重來了。
還有一個高我一屆的學長K。
在校時的他永遠活在傳說中,雖然個子不高,卻也長發(fā)飄飄,他沒被校領導勒令整改發(fā)型這件事,一直都是我們心中的奇跡。那時候,他理科學得好,文章也寫得有深度有見地,去參加辯論賽也能侃暈一眾人。總而言之,他就是個性,就是圖騰,就是詩和遠方,是我們學校格調的最高代表。每個校園都會有這樣一個傳奇人物吧。
后來,學長收到了美國名校的錄取通知書和全額獎學金,以一種令人毫不意外的體面方式給他的傳奇畫上了一個句號。
是的,我原本以為是個句號。其實生活不負責延續(xù)傳奇,只負責摧毀。
畢業(yè)多年再相見,是因為學長在出差間隙回了趟武漢,找來我們這群一起混過學生會的學弟、學妹敘舊。見面之前,學長提醒我們,他已經比當初胖了50斤,嗯,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然而,那一面還是把我們集體嚇哭了。
50斤到底是什么概念呢?當年清瘦如松柏的學長,成功地長成了一棵雄壯的鐵樹。那些飄揚在風中的詩歌,也隨著我們的少女心瞬間粉碎了。
在那次聚會上才知道,學長是“高大上”的金融從業(yè)者,做的都是我聽不懂但很厲害的事。作為一個中國人,他在美國工作安家,卻始終沒有歸屬感。相濡以沫的女朋友,也并沒有讓我們這些仰慕過他的小學妹感覺驚艷。就覺得:啊,原來,也只是這樣而已啊。
是啊,多少絕塵而去的傳奇,到最后落得一個“也只是這樣而已啊”。我們眼中無法企及的學長,也要活在排擠和孤獨中,也要和一個溫馨貼心的女孩共食人間煙火。
那些詩歌啊、遠方啊、倔強啊,應該依然在學長的內心深處吧?
最后來說宋少女。
她身為“學霸”,高考卻只考上了一所師范院校。但她的爸媽覺得:哇,師范生好啊!不要學費!每個月還有補助!畢業(yè)還分配工作!唯一不好的就是違約后要支付數目不菲的違約金——但誰會傻兮兮地違約啊,現(xiàn)在工作這么難找,何況女孩子還有比做老師更好的出路嗎?
宋少女當時本來想復讀一年,考到她最想去的廣州,但禁不住爸媽的勸,稀里糊涂就讀了師范專業(yè)。
在她還不知道自己想擁有什么的年紀,就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
吃喝玩樂四年后,她眼睛一閉,一份武漢市小學教師的工作順理成章地到手。只過了短短一年,她就高呼:“受不了啦,我不想給小孩子擦鼻涕、改作業(yè)!”就算這是一份穩(wěn)定、體面、收入高的工作,不喜歡就無法忍受啊!
然后辭職,賠錢,出國,一氣呵成。我們在她出國前和她碰面,戳著她的頭說她一定會后悔的。她說:“到時候再說!”
如今,她回來了,又要重新找工作。她的專業(yè)能力不強,留學生如今更是滿地走。當初一起參加工作的同學好多混成了小中層,她卻要從頭收拾舊山河。
再見面時,她的確少了點當初的意氣風發(fā)。我們集體“幸災樂禍”:“就說你會后悔的嘛!”
宋少女點點頭,又搖搖頭:“要說完全不后悔,那當然是過于逞強了,但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吧,總有新出路,誰知道什么時候就柳暗花明?”
也許是這樣的吧。
也許所有的“中二病”都會成為歷史,每個囂張的少年,終會成為蕓蕓眾生中面目模糊的一員。
錯過了、妥協(xié)了、浪費了,才越發(fā)顯得過去歲月的任性,是最為珍貴的。反正,我們這種永遠馳騁在花季雨季里的騎士,是永遠永遠,不會拿初心去妥協(xi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