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墨聞
我參加高考的那年,學校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讓學生在離校前的最后一小時,去見最想見的人,說最想說的話。
作為全市的重點高中之一,同時也是問題最多的高中,我們學校的情況極為復雜。學生的組成除了依靠自身實力考進來的“學霸”以外,還有出自官員和富商之家的豪門子弟,也有依靠體育、美術等特長加分進校的特長生,等等。所以,學校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幾個大的團體,競爭隨之產生。班級與班級之間除了學習成績之外,每年一次的籃球聯賽、足球聯賽、藝術節,大家都憋足了勁想要贏別的班級,好像年輕時總有用不完的力氣和好勝心。
有競爭自然就會產生碰撞,學生多但資源有限也會引發矛盾,打架鬧事便是家常便飯,不僅同年級的學生打來打去,不同年級之間也經常互毆。
學校對打架事件除了三令五申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因為參與打架斗毆的除了一些豪門子弟,還有一部分“學霸”。往往有他們參與的打架事件,學校只會往下壓事,不會擴大去處理,所以,他們也有了放肆的理由。我們班打架最兇的幾個男生,也是學習最好的男生。
后來學校為了防范我們的這種行為,干脆砌起了圍墻,從高一到高三,學生都在不同的樓里上課,劃分開彼此活動的區域,學校也就有了3個超市、6個食堂。高三年級的學生沒有操場可以玩球,住宿公寓也是在校外重新圈了一塊地蓋起來的。明明是一個學校,卻分了3塊“自治”區域,年級與年級之間沒有溝通。
情況的確有所好轉,群架事件減少,但打砸事件增多,尤其是高三年級,每年快畢業的時候,學生都會在學校里發泄壓力,比如占領球場,把高一、高二的學弟們清走,如果不走,就直接動手,他們已經不再受學校的管制了。或者在學校里一邊大聲罵人,一邊尋找教導主任,當然此時教導主任早就躲了起來。總之,每年高三學生在校的最后一天,都像世界末日般荒誕,像是一個傳統,高二看著高三怎么鬧,第二年他們就怎么鬧,把這當成高考前的最后一次釋放,學校對此無可奈何。
但是在我高考的那一年,學校卻意外地做了一件事情。我們在教室里整理好書包,脫下校服,換上最休閑的衣服,準備享受狂歡的時候,負責管理教學的校長卻通過廣播對所有的學生說:“今天是高三學生在校的最后一天,確切地說是最后一小時。一個小時后我們將封閉學校,進行考場最后的檢查和打掃。每一年的這一個小時,我和所有老師,都過得膽戰心驚,因為怕你們出事,怕你們因發生意外而沒有辦法參加考試。就好像一年的收成被暴雨摧毀,沒有人比我們更心碎。我知道在這3年里大家非常辛苦,甚至連放棄和選擇的權利都被剝奪。但是我們是否來到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是我們所能選擇的,如果必須被推上一條路,那我也希望盡量把它走好,因為這畢竟是我們自己的人生。這最后一個小時,我希望你們好好利用,你可以再看一看母校,去和學弟、學妹們分享一些經驗;也可以去跟最喜歡的人表白,不用怕被老師知道。你們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盡量保護好自己,同樣保護好別人,這里的人都是你的同學,來年他日,你們再被一群陌生人包圍的時候,會無比懷念身邊的這群人,希望你們保護好自己的同學,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去吧,孩子們,去享受你們高中階段最后的這一個小時。再次祝你們高考順利!”
廣播到這里就停了,我們所有的人愣在座位上不知所措,班主任走進來說:“不要去發泄,不要去攻擊,自由因為有限而珍貴,希望你們別留下太多的遺憾。”
大家這樣靜了一會兒,老師就走出了教室,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班主任。
老師的腳步聲還沒走遠,忽然有男生站起來,平靜地走到一位女生面前說:“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學,去同一座城市生活。”
忽然教室里亂成一片,有尖叫聲,有噓聲,但里面包含著的都是真誠。后來有人在教室里擁抱,失聲痛哭,我走出教室,每個班級都和我們班一樣。樓道里全是人,大家極力搜尋著自己要找的人,安裝在高一、高二與高三之間的圍墻上的鐵門全部被打開,學校再一次連成了一體,學生們來來去去,再也沒有隔離。
我想我可能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個小時,這是沒有人壓抑自己,縱情在樓里奔跑、大聲哭、大聲笑的一個小時,那一天我沒有看見有人打架,也沒有人在學校里鬧事,在我印象里那是學生生涯中最浪漫的一天,它簡直太珍貴了,以至于我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或許是受高考季各種考試信息的影響,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回到了高中,同學們在我身邊來回奔跑,無比年輕,他們沒有被生活苛待過的痕跡,也沒有壓抑的表情,他們只是擁抱、講話,高興或者難過。我醒來后沒有感傷,相反我感覺非常幸福,因為我知道我的夢曾經成真過,它只是幻化成一種回憶,讓我重新懷念,讓我重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