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之死

陳永林

李大腳過三十五歲生日時，胃口極好，喝了兩瓶啤酒，吃了許多菜，還吃了一碗冒尖的飯。李大腳笑著說，我不能做餓死鬼。小玉說，你不會死的，別說這霉氣話。小玉的聲音一顫一顫的，就如風中蝴蝶的翅膀。盡管這么說，眼睛里卻像濺了辣椒粉，辣辣的，小玉忙低下頭，小玉怕李大腳看見她眼里的淚水。

李大腳吃飽喝足后就上床睡了。

小玉心驚膽戰偎著李大腳躺下了。小玉隔一會兒，就摸一下李大腳。李大腳響起香甜的鼾聲后，小玉松了口氣，眼睛也迷迷糊糊合上了。下半夜，小玉醒了，一摸李大腳的身子，冰樣的涼。小玉拉亮了燈，李大腳早斷氣了。

李大腳還是沒活過三十五歲。

李大嘴覺得怪，問小玉，媽，爸沒病沒災的，咋說死就死了呢？小玉說，你爸祖上沒有活過三十五歲的。李大嘴說，那我是不是也活不過三十五歲？小玉忙捂住李大嘴的嘴，變了臉，眼光也很兇，你別亂說，老天爺會讓你長命百歲的。李大嘴感覺到小玉捂住他嘴巴的手，如冰天雪地中的電線桿樣涼。小玉的手還顫抖得厲害。李大嘴問，媽，你怎么啦？小玉說，老天爺會保佑我們這樣的苦命人。小玉眼眶里滿是一閃一閃的淚水。

后來李大嘴到了成家的年齡，卻沒哪個女人愿意嫁給李大嘴。按說，李大嘴一米八的個兒，熊腰虎背的，二百多斤重的擔子上了肩，腿都不晃一下，田地活又樣樣在行。再說李大嘴家境較殷實，李大腳開了十年的車，掙了不少錢。可女人擔心李大嘴同他父親一樣，活不過三十五歲，哪個女人愿意年紀輕輕的就做寡婦？

小玉看見村里跟李大嘴同齡的人生的崽女都能在地上跑了，心里急得火燒火燎的，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還整天長吁短嘆的。

李大嘴說，皇帝不急，太監急。再說急也白急。小玉說，如若你李家的根在我手里斷了，那我今后咋有臉去見你爹？咋有臉面對你李家的列祖列宗？小玉心里恨起李大腳來，你這死鬼倒會享福，兩腿一蹬，啥事也不管，全扔給我了。李大嘴說，斷了就斷了，這哪能怪你呢。小玉說，大嘴，你放心，媽一定讓你娶上老婆，你如娶不上，我死都不瞑目。

小玉很快托媒人給李大嘴找了個叫豆花的女人。

李大嘴第一次同豆花見面時，就說，我今年已二十五了，還有十年活，到時你就做寡婦了，這事你要想好。豆花的臉上漫起兩團桃花樣的紅暈。豆花說，你既然對我說實話，我也對你說實話，你今后死了，我改嫁就是，但你不會在三十五歲死。

李大嘴同豆花很快結婚了。

婚后的第二年，豆花就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李大頭。李大嘴總抱著李大頭笑得合不攏嘴。

一晃眼，李大嘴三十五歲了。那時的李大嘴總抱著李大頭暗自流淚。一天晚上，李大嘴抱著豆花嚎啕大哭，豆花，我不想死，我不想這么早離開你們母子倆。李大嘴哭得極傷心，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李大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身子顫栗得厲害。豆花的心也被哭碎了，豆花說，大嘴，你不會死的，你要相信我的話。李大嘴說，我的祖輩沒有一個活過三十五歲的，我太爺、我爺、我爹都沒活過三十五歲。豆花說，大嘴，你不是李家的人。你媽為了讓你長壽，背著你父親同六根好上了，六根是你的親爹。李大嘴一時愕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許久才說，這是真的？豆花說，是真的。我嫁給你之前，你媽就同我說了，她叫我別告訴任何人，當然也不要告訴你。要不，我怎么會嫁給你？李大嘴又笑了，豆花，你上當了。我媽是個正派的人，她不會做那種對不起我爹的事。她只是怕你不愿嫁給我，才這樣騙你。豆花說，不，媽不會騙我，她決不會騙我。

這時小玉來了，小玉說，豆花，我沒騙你。小玉說得嶄釘截鐵的，容不得人有一絲懷疑。李大嘴說，媽，你騙我。小玉說，我從不騙人，我也不想做這種傷害你父親的事，但我為了讓你長壽……你不會怪媽的。李大嘴哈哈地大笑，淚水卻淌了一臉。李大嘴笑夠后，陰著臉對小玉說，你走，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小玉回她娘家去了，住在她弟弟家。

三十五歲生日那天，李大嘴沒死。

村人卻對李大嘴前指后戳地議論，只要他一出現，村人就轉移話題，支支吾吾的前言不搭后語。有不懂事的小孩罵李大嘴野種，還朝李大嘴扔石塊。

三十六歲生日那天，李大嘴還是死了。

李大嘴是自己投鄱陽湖死的。

小玉悔得腸都青了，她伏在李大嘴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大嘴呀，好糊涂的大嘴呀！媽咋會做那種不要臉的事？你是我和大腳的兒子呀，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呀！媽想讓你熬過三十五歲這道門坎呀……

這時，天色也暗淡下來了。忽然，天地猛然一亮，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接著，雷聲也轟隆隆地在頭頂上炸響了。片刻，蠶豆樣的雨噼哩叭啦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