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年豬

劉國星

白毛風漫卷，雪蓋住村莊，年的腳步就“撲通”“撲通”地跨進門檻子了。老于發終于失去了等待的耐性，早早煮沸一鍋開水，燙好綠格瑩瑩的干白菜，備了蕎面，要殺年豬。

豬是春起兒子離家時抓的豬崽，現在忽忽悠悠長得炕沿高了，圓滾滾的。老伴走得早，老于發和兒子相依為命。走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撲愣”一翅子，兒子飛出了中國地盤，飛到新加坡了，留學呢！村里常耍的核桃紋、白胡子挑起拇指說好！老于發人前也說好，背地里卻嘬牙花子，想兒子的念頭像水葫蘆，浮沉，沉浮。夢里夢外，沒完沒了。谷子、玉米歸屯進倉，年豬是要等兒子回來殺的，有喜氣。接風洗塵呢！兒子先答應回來的，可突然又來個電話，說“忙”，回不來了。老于發手拿著兒子的照片，嘴上虛張聲勢地安慰兒子，說我都好，你忙你的！啊，忙你的！

核桃紋和白胡子“嘎吱”“嘎吱”踩著雪推開院門，粗聲大氣地喊，老于發，行動著。老于發也高應了一聲，齊活！前天溜墻根，曬太陽，老于發就約好一幫的兩個爺兒們，一起幫助殺年豬！這聲喊陡然增添了一絲絲當年的豪氣，就好像十八或二十八，本街當現巷的哥兒幾個一起去春耕秋收，彼此幫襯著向天地搶食。借著這點豪情，老于發快步端過豬食盆，“嘎嘎”地喚豬進食。為了好清腸，豬昨天被餓了一天，見老于發遞過盆子，便低頭“咣咣”地吃起來。核桃紋和白胡子一左一右，高抬腳、輕落步，慢慢貼過來。他倆大張著沒牙的嘴，貓腰撅腚的，像偷雞的賊。一剎那，老于發又想到以前的于發，那時，任你多大的豬，只要張嘴進食，就注定逃不過于發的手。于發會一鉤子揮出，鉤住豬上腭，豬負痛哼哼。于發再牽引，奔向案子，輕輕從豬頸順入柳葉刀，豬哼哼著喘氣，鮮血箭似的沖進蕎面盆里，快攉攉，別讓面聚成疙瘩！莊院里的孩子、小雞、小鴨、小狗吭吭喳喳，嘻嘻哈哈圍住看，老于發宛然就是凱旋的英雄啊！核桃紋出手抓住豬后腿，一掀，白胡子急急來抓，可還是慢了一步，兩股力量未合一處。豬一彈一彈，掙開，跑了。老于發急得雙手拍了一下大腿，端豬食盆，嘎嘎叫，想補救，可那豬卻一溜煙子，踏雪跑遠了。老于發回身想喊兩人追，可他倆卻都蹲在地上，土狗一樣，又咳嗽又喘，顯然剛剛的那次出擊，累著啦！

驚豬不好抓，等吧！

哥兒幾個進了屋，核桃紋和白胡子吸了兩口煙，喝了幾口熱水，氣才緩過來。核桃紋看看白胡子，又看看老于發。老于發看看白胡子，又看看核桃紋。白胡子看看老于發，又看看核桃紋。突然，三個老家伙炸山般笑了，咧開沒牙的嘴，黑洞洞地笑。還一齊搖晃腦袋，一齊說，沒用了！真的沒用了！笑了一陣，氣理順了，豬還沒回來。核桃紋看見老于發兒子桌上的照片，就嘆了一口，三個人都默了。都吸煙，喝水。想說，卻又不知說啥好，輕了、重了，觸動了哪根神經都會傷情一陣子。眼看就要過年了。其實也不用說了，哥三個的事，都在那擱著呢！核桃紋的兒子媳婦廣東打工，回不來的，回來的路費得過兩個年。白胡子的兒子離了婚，各大城市浪蕩呢！小溜的也快四十了，連個娃也沒生。三個人默著，吸煙，喝水，弄得屋里的空氣倒繚繞了，愁腸百曲的。

“老于發，我們吃豬肉來啦！”

老于發一愣，翻翻眼睛，看看核桃紋和白胡子，罵了一句，操，那幫來啦！

核桃紋和白胡子心里明白，那幫是書記和村長，兩個領導，牛逼哄哄的，多少年了。年輕就不對付，現在溜墻跟，誰也不屌誰！

書記和村長挑簾子進來了，胡子上掛滿冰茬子，嘿嘿嘿，我倆聞著豬肉味來的，來找飯了。嘿嘿嘿嘿。老于發起身說，快坐快坐，吃啥吃，豬沒抓住，跑啦！

嘿嘿嘿，我倆殺豬也讓它給跑了！

嘿嘿，哈哈，嘻嘻……五個老家伙像喝了傻老婆尿，樂翻了天！

要不，先殺你家的，再去殺我家的？村長說。

嗯，咱們幾個一齊上。書記說，村里沒回年輕人，就剩咱五個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