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香
“江,給娘五塊錢。盂鎮廟哩,得行個好。”
“不給,迷信。”
“好我的江哩,娘滿總一個月也不過迷信兩回,10塊錢。可你哥哪個月不寄回100塊?還有國家每個月給俺那65,你別當俺啥都不知道!俺知道,就是不愿意說……這歲數俺是覺著能湊合就得了。”
“大寶二寶三妮兒誰看?”江向豬圈方向看著,對老娘說。
“你媳婦非得天天打麻將么?”
“好吧。”江終于掏出了五塊錢。
有著一雙半大腳,個子抽抽得總共不過一米五,花白了頭發,面部干得像柿餅似的“娘”,接過錢,如釋重負地將抓在手里的紅袍綠褲抖開,搭在小臂上出了門。
江她娘原先不迷信,逢初一十五連炷香都不燒。她年輕時活躍,在孟鎮國中有名,軍樂隊號手,副指揮。結了婚還唱樣板戲呢。樣板戲不興了學唱流行歌。再后來喜歡上了古裝戲,只是村里水兒淺,唱不出像模像樣的。大兒子平大學畢業城里工作后幾次回家,見娘就這點愛好,便買了輛小電三輪車給了他爹貴,貴就載著她一塊兒走縣串鎮去看戲文。可惜,這日子不過兩年,貴就撒手西去了。
貴去了后,平把她接進市里住。她以為可以進大劇院看戲了,可平說劇院里也沒戲,帶她去看了兩次還真是。有的只是殺豬一般的嚎叫,破家伙亂砸亂敲,吵死人了!她終于受不住,回村了。江說:回來好,嘛活兒也不用你干,只看看孩子散散心得了。
她就看孩子散心。
看孩子是夠散心的。江的孩子好弄,抱車上推出去扔土堆上就玩。這時,她就沒甚事,東瞅瞅西瞧瞧,甚也瞧不著,就坐一邊打瞌睡。
一天,村里突然好熱鬧。炮打得摸天尾尾高。嗩吶鑼鼓,笑一般吹,鬧一般敲。一頂花轎顫顫悠悠地在街上搖。說是村里一幫老頭兒老婆兒要修五道廟。
她也擠到轎前面。一班穿紅著綠的老婆兒正在道場上神跳。突然,她看見了和她一塊兒唱過《紅燈記》的珍。珍住村東頭,喪夫才百天,想不到竟跳開了大神!
江他娘本是和她鬧慣了的,就罵:“老婆,看你跳得歡哩。”
“啊,五道爺喜歡咱就跳唄,這個沒人提意見!新聞也不討論!來,”珍邊跳邊道,“你來跳跳,輕哩!腿腳就跟有人抬著似的。”珍拉她一把,她就進了道場里。鑼鼓驟響:嗩吶聲長,她不由得就抬腿動腳;嗩吶聲短,她不由得就跟著扭腰……好輕快!她頓覺年輕了不少。
年輕了會瘋。
江他娘瘋了。一有起廟趕廟的日子就想著去唱去跳。因為只有這種場合才能夠盡興,才可以放開了跳。
江慢慢就不高興了。老封建迷信地搞,誰會高興呢?
不高興甭高興。誰問過我高興不高興!江他娘憤憤地想,一跳神就很投人,很深情。常是支楞著兩只胳膊,一顛一顛地轉,腳一進半退地點。嗩吶如訴,她的頭就激烈地搖擺,猛然間仰面蒼天,珠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