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妮



一頂藍色禮帽、小短辮、笑容含蓄,在游人如織的北京恭王府,王俠軍的藝術家氣質使得他異常醒目。他被譽為“現代玻璃之父”,先后創辦“琉璃工房”和“琉園”,將兩岸三地的玻璃藝術工藝和產業從無到有,帶出全新蓬勃活絡的榮景,向世界展示具有中華文化特色的玻璃風格。2005年,連戰和宋楚瑜首次訪問大陸時所贈送的近50件最高規格禮品,都是王俠軍的玻璃創作。
如今,王俠軍創辦“八方新氣”,歷經12年堅持不輟的研發和創作,開啟了另一扇嶄新的大門——白瓷。近日在恭王府展出的近百件作品中,他以大平面、九十度直角、懸吊把手等全新造型和技法,挑戰千年中國瓷器的不可能。“我不是宋朝人,不是明朝人,不是清朝人,現代人的瓷器應該有現代的樣子。”王俠軍對《環球時報》記者說,“我希望做當代的官窯,讓中國瓷器‘站起來”。
給婉約的瓷器融入君子的氣韻
環球時報:您因為玻璃被大家熟知,現在為什么轉做瓷器?
王俠軍:玻璃和瓷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一個實,實心的;一個虛,空心的。一個是五彩繽紛,透光的,一個是不透光的。玻璃在中國的工藝里本來是非常邊緣的,既然我們能打開玻璃的世界,瓷器是不是也可以再往前一步?中國瓷器在七八百年前曾經獨領世界風騷,代表了國家的競爭力和文化的高度。這么偉大的民族工藝,應該要好好傳承,同時賦予它一種與時俱進的動能,打造屬于這個時代美學經驗的作品。
環球時報:何謂“當代官窯”?其當代特質體現在什么方面?
王俠軍:中國最高級別的瓷器概念就是官窯,我們希望帶著不惜代價的官窯激情,展現瓷器的新面貌。從美學角度看,過去所認定的瓷器最高標準,是古典、華麗、優雅、圓潤、委婉,像女性的感覺。而這個時代的特征是節奏快,每個人都有獨立的自信。我希望把當代這種利落、剛毅、線條的感覺融合在瓷器里,把男性的氛圍摻進來,產生一股豪邁的氣韻和頂天立地的力道,讓它剛柔并濟,陰陽調和。中國瓷器從東漢末年至今,都是用底部“坐”在桌上,我們給瓷器增加了兩只“腳”,第一次讓它“站”起來。
此外,我所打造的生活物件也跟現代生活息息相關。在歲月的過程中,物件可以帶我們感受生命的豐富和情趣。比如設計茶杯的把手時,不應只是用手指勾著,而是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起。這樣,人們就端莊起來,回歸喝茶的儀式感。我曾在一個博物館看到唐朝為了把毛筆頭收攏,專門做了一個類似筆嘴的物件,這樣的講究就是要讓生活更有趣。這次恭王府的展覽更是突顯了這一精神,因為王府文化代表了一種考究的生活態度,對生活對象的每個細節都非常講究。
把每個作品當房子蓋
環球時報:瓷器在日本、韓國和歐洲都有一定創新,但為什么在發源地中國一直缺乏突破?您是如何做到的?
王俠軍:主要是工藝上的阻礙。做玻璃有十幾種不同工藝,我選擇的是玻璃的失蠟法,但瓷器只有一種制作方法。因為瓷土在1300度高溫瓷化時會產生15%的巨大收縮龜裂和軟化塌陷現象,所以桶形是最簡單、最保險、成功率最高的。這也就是為什么放眼中外,瓷器的形制總是以渾圓封閉的筒狀腔體為主,即便有所改良也是在原來基本造型的基礎上做的,只是圖案花樣更現代,但我們是從骨子里去革命。
我們把每個作品當房子去蓋,一件小小的作品往往需要十幾個支腳架支撐,掉下來的要把它撐住,扭曲的要把它扣住。支腳架要根據不同作品需要的角度和大小量身訂做。正面燒不行就倒過來燒,倒過來燒不行就側過來燒、吊起來燒。雖然我現在5秒鐘就講完,但實際上我們隨便轉個身可能就要一個月,因為所有配套的東西全部要重做,成功率只有個位數。而白瓷比其他瓷器難度更大,因為我使用的是透明釉,不容許任何一點點瑕疵。
剛開始研發的那三年幾乎滅頂,什么都做不出來。如今能有所突破,我想主要因為我是門外漢,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當時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變形、扭曲、龜裂,只是單純從對美的渴望和堅持出發,希望能實現、能改變。
環球時報:好瓷器的標準是什么?您希望通過瓷器表達怎樣的人生態度?
王俠軍:清代盛大士《溪山臥游錄》謂:“畫有三到:理也,氣也,趣也。”好的瓷器也是如此。理,就是設計理念,要講出道理,要有論述。氣,就是氣質,線條比例是不是優雅。趣,就是弦外之音的趣味,意涵更重要。比如,“英姿”這個作品表現的是成功者的姿態,它的口是張開的,代表做事業要有遼闊的心胸,海納百川;要有肩膀,能擔當;平面代表面對挑戰用它來擋。
我希望每件作品都是中國文化里君子的樣子,非常坦然,開誠布公。其實瓷器表達的是一種氣韻,當你感到沮喪時,如果有一種豪邁的力量,可以提振你的士氣。有位企業家收藏了我們的“單腳佛”,他說每次非常焦慮、煩惱時,他都會跟它對望3分鐘。佛家告訴我們不要執著,不要鉆牛角尖,該放下的時候要懂得放下。
當代為什么出不了大師
環球時報:為什么很多當代藝術作品看起來光怪陸離,甚至有點丑?
王俠軍:當然不會每一個當代作品都如此,但確實有些作品是這樣,有些是賣概念,有些是代表當時思潮的某一種符號。當初油畫從古典派到印象派,很多人都覺得怪異,不習慣。以前光線那么穩定,現在光線怎么跳來跳去,那么熱情。當時印象派大師像梵高的作品,都沒什么人認可。現在他的畫價格貴得不得了。人們需要時間去熟悉,慢慢就可以接受、理解了。當然有很多新的藝術形式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就消失了。能傳世的好的藝術品,最終反映的絕對是這個世界的本來規律。像我是50歲才開始做瓷器,我要做得心安理得,除了美,其中起碼要有超值的工藝技術含量,看的是100年、200年后的意義。
環球時報:很多人認為這個時代很難出藝術大師,您是否認同?
王俠軍:是,大師本來就很難誕生。大師的作品很多人都可以接受,這說明,無形中他的閱歷、積累的容量遍布每個角落。過去社會分工比較少,人比較通才,容易跨界。像齊白石大師就做過木工,生活經驗很豐富,心胸寬廣。而現代社會分工越來越細、人們的視野比較狹隘,只是那么一條線,那么窄的一根針射出去,很難打動人。
真正大師的作品如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就像巴西的球王貝利。別人踢足球多辛苦,他卻好像在跳舞,跳著跳著就踢進去了。巴西的小孩從小玩踢球,踢飛到屋頂上滾下來也要拼命接住,絕不落地,他們對足球已經熟練到跟自己化為一體了。中國人講天人合一、爐火純青、出口成章,大概就是這境界。▲
環球時報2016-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