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龍江)方框俠
從這里到那里
★文/(黑龍江)方框俠

當我遇到挫折,對現實生活感到困惑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位小學同學來。姑且用A君來稱呼這位同學。
我記得,在很多年前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年代,我曾和A君一起拜在同一位老先生門下學習詩詞,在我們那個偏僻落后的小城里,他算一個文化“牛人”。
在當年,A君是“牛人”眾多弟子當中最特別的一個人物,之所以說他特別,是因為他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須先要探討一下這件事的具體意義。在小學生的眼中,“意義”這個詞匯有著極深遠的意義,所以包括我在內的很多“牛人”的弟子都發自內心地覺得A君和我們不同,因為他是個很有意義的人,而我們卻連“意義”這個詞的具體意義都說不上來。
某次“牛人”組織的周末對對聯的活動里,當時“牛人”出了一個上聯,卻只有一個字——“一”。很多同學爭先恐后地對“二”。“牛人”直搖頭,說:對二的都很“二”,我這個上聯很不簡單,你們看,“一”字是“生”字的最后一筆,是“死”字的第一筆,所以,我這個上聯中包含了出生入死的意義。我們聽完了也直搖頭,但A君聽到“意義”兩個字,卻一下子精神起來,于是他想了許久之后,站起身對“牛人”說:下聯應該也是“一”。“牛人”搖頭晃腦,問他為什么?A君說:你看,“一”字是死字的第一筆,卻是“生”字的最后一筆,所以我的下聯包含了入死出生的意義。
我們聽罷徹底暈菜并且都對A君的下聯頗不以為然,因為敢情他把對對聯當成腦筋急轉彎了,上下聯居然能一樣!但“牛人”聽完A君的話卻如獲至寶,對A君大加贊揚,連說:犢子可教,犢子可教……“牛人”有點大舌頭。至此之后,A君徹底得到了“牛人”的青睞與真傳。
后來小學畢業,由“牛人”處出師的A君被“牛人”保舉為一所重點初中里的重點班級里的重點語文課代表,再后來就進入了重點高中。在高中時代的A君仍舊很喜歡探討事物的意義,但他所涉及的內容卻本分了許多,當時他自定的目標是將來當一名有意義的哲學家。
在高二的時候,A君選擇了文科,同時還在文科班里找了一個和他志同道合的女朋友,此女身材樣貌俱佳,最大的特點是亦喜歡探討尖端哲學問題,與A君一張嘴就是×××的深遠意義是×××不同,此女一張嘴就是×××的真正內涵是×××。所以他們兩個的聯姻可謂珠聯璧合。
第二件影響A君命運軌跡的事發生在A君與其女友的一次燭光晚宴上,當時他們在一家很大的肯德基餐廳就餐。席間,氣氛浪漫和諧。這時A君的女友起身說要去一下洗手間,A君卻由“洗手間”這個詞匯想到了中西文化間的差異問題上,他馬上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廁所就廁所,干嗎還要說成洗手間,這樣的舉動毫無實際意義。
A君的女友一聽立即皺起眉頭,她先泰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有條不紊地反駁起A君來,她認為,將廁所含蓄地稱為洗手間,是一種文化內涵的深刻體現,是紳士之風以及優良習慣的表現形式……
A君不服,立即反擊,其女友也不示弱,據理必爭。沒多久,他們兩個就辯得面紅耳赤,引來餐廳里很多正在就餐的人詫異的目光,當他倆辯到妙處,很多圍觀的人歡呼鼓舞,掌聲雷動。就這樣,餐廳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很多餐廳外路過的行人透過玻璃看到這壯觀的一幕,還以為餐廳中正在舉行什么有獎優惠活動,于是也紛紛涌進來看熱鬧……
這場關于洗手間的辯論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就在餐廳中人頭攢動、人滿為患的時候,辯論的一方,即A君的女友,在眾多觀眾的面前,終于把持不住,當場失禁了……
這件事情當年轟動一時,后文更是見了報紙:A君女友認為自己當眾方便是件相當沒內涵的事情,于是羞愧難當,痛不欲生。終于有一天,她把自己從學校的小二樓很有內涵地猛扔了下來,所幸她只摔了個骨折而已……當時A君正在操場上踢球,有幸親眼目睹了自己女友身體力行的自由落體實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對待學術的精神是意義非凡的。
之后的A君亦痛不欲生,卻并不完全因為他喪失了女友的緣故,更主要的因素是他女友的父親為了自己女兒的“自殺”而遷怒A君,并揚言要廢了他。A君四處躲藏,但還是給人家逮到。A君女友的父親是個典型的沒有意義、沒有內涵的家伙,卻是小城中最有勢力的黑社會頭目,外號“喪彪”。他說出的話從來都會兌現,于是A君就這樣被廢了。
所有學校的同學和老師都以為A君這回死定了。但幾個月后,A君竟奇跡般地回到了學校,但一條腿卻瘸了。很多人以為當時喪彪說要廢了A君,是要把他閹了,沒想到現在A君雖然損了一條腿,但男人雄風依舊。一些人不禁大感失望,悵然若失。
此后,A君發奮圖強,在高中畢業的時候,終于一鳴驚人,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一所北京著名院校。于是A君一夜之間又依稀回到了他的小學時代,成為了眾多人心目中追捧的偶像,他人窮志不窮,身殘志不殘的精神感動了許多人。
再后來,我便有很多年沒有聽到有關于A君的消息了。因為我也上了大學,并且不經常回家。直到去年十一長假的某個傍晚,回到家中的我突然接到了A君久違的電話,他約我出來散步敘舊。
當我們見面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才幾年未見一瘸一拐的A君竟老了許多,當年他臉上尤為明顯的意氣風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通世故的滄桑和練達。
A君告訴我,他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他現在的理想是當一名自由撰稿人。自由自在地活著。
我對A君說:你小時候不是喜歡探索事物的意義嗎?應當當個哲人才對啊!
他笑了笑,對我說:你是學醫的吧!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說你今天當了醫生,你可以說你自己工作的意義在于救死扶傷,明天你改行了,干建筑了,你還可以說你是在為建設偉大祖國出一把力,后天你又辦廠自己當廠長了,你還能說這是在為社會上的失業人群謀求出路,可大后天你破產了,要飯了,當別人問你起要飯的意義是什么的時候,你該怎么說?你要飯就是個社會的累贅,影響市容,堵塞交通;死了比活著貢獻大,可你還得活著,難道這時你的生活中還有什么高尚的意義和深刻的內涵可言嗎?沒有!所以人活著才是最終極的意義,一切都是為了活著服務,其余的都是在扯淡。
當他說完的時候,我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這位和我認識了將近15年的老朋友,我忽然感覺他很陌生,但卻很真實。
后來,我的十一長假結束了,踏上了返回學校的路途。在飛馳的客車上,我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模糊景色,漸漸想起了很多A君的事。我不是個喜歡探討事物意義的哲人。就像大多數活在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人們一樣,當我踏在狹窄泥濘的生活道路上時,可能我出發之前所制定的那個金燦燦的夢想,已經被我在出發的時候無意間落在了起點的一旁,卻始終沒有發覺……
編輯/秦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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