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姓名:徐小媚。
年齡:32歲。
職業:電動三輪出租車司機。
報案人:徐小媚丈夫陳德。
報案時間:2015年7月17日7時15分。
報案內容:2015年7月15日20時許,徐小媚開車出門攬活兒后至今未歸。
陳德急匆匆趕來報案的時候,我正在上班的路上。準確地說,我正在往一個飯店趕,去排隊等待品嘗滾開的油鍋里,在一個鐵鉤子下面翻騰著的金燦燦的糖油餅。制作糖油餅的師傅據說是京城里的一個面案名廚,其祖上是專門伺候宮里人的白案,糕點制作得極其精致。
走近飯店,我不自覺地抽了一下鼻子——我喜歡抽鼻子,或者說那是一種條件反射,那動作就好比眨眼睛一樣尋常。一股異樣的味道鉆進了我的大腦里,是油鍋里散發出來的,微微的有股幽香,油炸食品之外的幽香。這里要交代一下,我對氣味十分敏感,凡事都會在第一時間抽一下鼻子。局里的同事私下里都我叫獵狗,獵狗不同于獵犬,略帶些貶義。他們都不相信我能聞出塑料袋的味道、門窗桌椅的味道以及水的味道,甚至是從每個人的尿液里面分辨出曾經吃過什么樣的食物。這讓我相當苦惱,好像我在天天吹牛、嘩眾取寵。
這時,我的手機驟然響了。我忙丟下那股奇異的幽香,蹬上自行車,火速奔向局里。
我對著瘦弱單薄的陳德抽了幾下鼻子,趕緊請他坐。他從一個信封里往外掏徐小媚的照片時,雙手一直打著哆嗦。我讓他把信封遞給我,信封又讓我的鼻子連續抽動了幾下。徐小媚長得很漂亮,好看的眼睛、鼻子、眉毛和更加好看的嘴,都很合理地被安排在那張皮膚白皙的臉上。
我對著照片凝望了一會兒,問陳德,這是你老婆?陳德低著頭說嗯。她是電動三輪出租車司機?陳德還是低著頭說嗯。你從事什么職業?陳德說是文藝工作,自由撰稿、攝影等。我又看了一會兒照片,繼續問,你老婆7月15日晚上出門時有沒有什么異常表現?陳德搖頭說,她吃過晚飯,像往常一樣收拾了碗筷,給孩子查看了作業,然后拿上手包,戴上遮陽帽,拿起車鑰匙,打了聲招呼便走了。要說異常就是她出門時,沒有像往常一樣跟我擁抱,就這點不同。

陳德從桌上抄起一把刀說,值不值它說了算
出門前她沒接過什么電話嗎?我問,或是短信、微信。陳德似乎是頭低得有些累了,就直起身子來,挺了挺胸,揚了揚頭說沒,她一年到頭兒也沒幾個電話,短信、微信也不多。每天她出門前,你們都要擁抱嗎?陳德點頭說嗯,我們每天都擁抱,好多年了。晚上出門她為什么還要戴遮陽帽?陳德說她愛干凈,開車臟,省得弄一腦袋土,她還戴了口罩。她有沒有什么仇人?陳德搖頭。那你有沒有發現過她背著你干過什么事兒?或者說你認為可疑的地方?陳德再次搖頭。你們倆最近有沒有發生什么矛盾?他正要回答時,110那邊又送來了一份報警電話的記錄。
時間:2015年7月17日7時32分。
報案人:市西關居民馬某。
報案內容:市西關河堤大壩上停著一輛電動三輪出租車,兩天沒人過問。
隊長剛把巴豆和鈕扣派往河堤大壩,緊接著又有緊急電話打過來。把陳德交給內勤后,我和童鞋緊急出警。
童鞋是我的搭檔,他是我們局里最年輕的刑警。一上車,我便對著他抽了一下鼻子。他一面發動車一面扭過頭來看看我,然后把嘴唇努起來問我,有什么問題嗎?我說有股味道。他問什么味道?我問你吃了糖油餅嗎?他說你真神了,真是條獵狗。我說你損我。他說沒有,我真佩服你的鼻子,居然什么都能聞出來。我說我聞到的不只是糖油餅的味道,還有一股很奇異的幽香。
車很快就開到了市東關。一個不知名的水塘邊聚集著許多當地村民,老遠就能聽見這些人的聲音,他們驚慌失措的,閃動著恐懼的眼神。
警車就像是一條船,所到之處,人便像水浪一樣閃在兩旁,人聲戛然而止。不過,恐懼仍停留在他們的臉上。
風把水塘中叢生的水生植物掀開了一道縫隙,一具女尸漂浮在水面上!
經陳德確認水塘中那具尸體正是他失蹤的妻子,市西關大壩上那輛三輪車被確認為徐小媚的出租車,“7·17”女尸案偵破組迅速成立。組長是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老蘇,副組長是刑警大隊隊長孔明亮。
會議室里一派緊張的氣氛。這樣的命案在我市實屬罕見,又正值全市在爭創文明城市的當口,主管副市長、公安局局長,政委都親自來聽情況匯報。
首先是在市西關大壩上發現的那輛三輪車。
我把幻燈片放給大家看,介紹情況:這是一輛電動三輪車,為了載客曾做了車身改裝,在車子后座上加了護板包廂和帆布頂棚。車子從外觀上看完好無損,車廂內部也干凈整潔,除了車輪上沾著一些泥土外,整個車身沒發現任何和女尸案相關的線索。由于全市正在爭創文明城市,像徐小媚這樣無照運營的三輪出租車,只能偷偷地在夜晚外出攬活兒。
一陣沉默之后,蘇局示意我繼續。
我繼續放幻燈片介紹:女尸當時面部朝上,全身赤裸,頸部有刀傷,被拋到水塘中央的水生植物當中,很隱蔽。隊長孔明亮補充道,距離水塘十余米的地方有一片野草被踏過,倒伏了,而且濕漉漉的地面上還有一些痕跡和遺留物。
蘇局邊點頭邊問,什么痕跡?什么遺留物?
我把痕跡和遺留物的片子放出來??钻犠叩狡聊贿吷?,用筆點著畫面說,有兩道車痕、兩個鞋印,還有一團衛生紙、一只女式拖鞋。我當時想補充一句,應該還有一種味道,甜滋滋的,糖的味道,在空氣中若隱若現??晌要q豫了一下沒敢說,沒有人會相信我的嗅覺和那一縷縹緲著的東西。
就這些?蘇局問。
孔隊說,經初步尸檢,徐小媚臨死前曾遭受性侵。
蘇局凝視著屏幕上的畫面,問,嫌疑人有謀財害命的企圖嗎?
孔隊說,據陳德說徐小媚每次出門攬活兒時,只隨身攜帶一兩百塊的零錢預備找零。再說,她這樣的三輪車載客,每趟活兒也就幾塊錢,所以,劫財的可能性不大。他說完就把目光轉向了我,我適時地把錢夾的幻燈片放出來。他指著錢夾說,不過,我們沒發現陳德說的那一兩百塊零錢,只見到了這幾枚硬幣。
蘇局的眉毛蹙了起來,把手指按得叭叭響。手機呢?他忽然問。
孔隊說,沒找到,現在打,是關機狀態。
我補充說,據陳德說他妻子出門時,特意把手機放在手包里了。
會議室里寂靜無聲。千頭萬緒,情殺,仇殺,謀財害命?蘇局把十個手指輪番按了一遍后說,首先我們要知道徐小媚在7月15日20時外出后的情況。她是如何去的市東關的水塘?什么時間?她的三輪車又怎么會出現在距水塘十幾公里的市西關大壩上?什么時間?車是先到大壩上還是先到水塘邊?為什么要停在大壩上?什么目的?她整個夜晚的活動軌跡?有人打車嗎?打車人是誰?
要想查出徐小媚的死亡原因,工作還必須得從基礎做起??钻犝埱罅思夹g支持,從上級市局請來了痕跡分析專家,并帶著刑偵技術人員給遺留物做技術鑒定;鈕扣和巴豆去徐小媚家附近調取監控錄像;我和童鞋去徐小媚家繼續了解情況——了解她的鄰居、家庭、丈夫陳德的情況及那天晚上她外出前后的所有細節。她有沒有仇家?有沒有經濟糾紛?有沒有情感糾葛?任何蛛絲馬跡都有可能給案件的偵破帶來突破。
往徐小媚家走時,我腦子里一直晃悠著她的模樣。說實話,從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起,我就在心里涌起了幾個疑問,相貌姣好的她,怎么會嫁給陳德?陳德怎么會讓這么漂亮的妻子去做三輪出租車司機,并且還在夜晚外出攬活兒?更讓人懷疑的是,他為什么在妻子失蹤那么長時間后才來報案?
不過,童鞋在路上否定了我的第一個疑惑。他說有愛孫悟空的,就有愛豬八戒的。徐小媚嫁給誰,從外貌上看是否般配應該與本案無關。我說那第二和第三個疑惑呢?童鞋搖頭,過了一會兒又說,按理說徐小媚夜晚開三輪出租車確實存在著危險性,當夜未歸,陳德的確應該立即報案。
徐小媚的家在市區邊緣的棚戶區。這里是外地人員聚集的地方,治安環境歷來讓我們很是頭疼,打架、偷盜、嫖娼等案件時有發生。
我們走訪了徐小媚家附近的居民。據群眾反映,她的確如陳德所說,是7月15日20時許開車離開的家,之后拐出胡同朝西去了市中心的方向。問她穿的什么衣服,目擊者說是一身黑。我們問她有沒有和什么人結怨,有沒有經濟和情感糾葛,大家都一再搖頭,說徐小媚平時總是和和藹藹、規規矩矩的,從未聽說過她與什么人結怨,也沒聽說過有經濟和情感糾葛,因為大家都住在棚戶區里,信息容易擴散,她要是真有什么仇家、出軌的事情,很容易被大家知道。再問徐小媚和陳德的感情怎樣,大家都說他倆感情很好。徐小媚很心疼她老公,說他是文化人,整天嘔心瀝血地在家寫東西,把身體弄壞了,肺有毛病,所以每天自己出去開車攬活兒,讓老公在家照顧孩子。而陳德也總掛記著她,每次從早市買菜回來,都能見到他手里拎著徐小媚愛吃的菜。他們還經??吹疥惖逻B吁帶喘地追趕徐小媚的三輪車,為的是怕她晚上冷,讓她帶件厚衣服。鄰居們還說,徐小媚失蹤的這兩天,陳德急壞了,一家一家地問看見徐小媚了沒有,又求大家幫著他去四處尋找。
他們最近有沒有鬧過比較大的矛盾,或是吵過架什么的?我問。大家都搖頭,說沒聽說過他們最近有什么大矛盾,也從沒聽他倆吵過架拌過嘴,倒是總能聽見他們屋子里傳出唱歌的聲音。
盡管棚戶區的環境可以用臟亂差來形容,盡管徐小媚居住的那間平房極其簡陋,但是她的家里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充滿了溫馨的味道。我和童鞋沒在她家里看到能與案情聯系在一起的東西,哪怕是微量物證。相反,干凈整潔的房間,床頭柜上擺著的花瓶,花瓶里插著的絹花,家里僅有的空間里擺放著的書柜,都讓我們心里充滿了溫馨。墻壁上掛滿了陳德親手拍攝、制作的徐小媚的寫真照片,也印證了陳德所說的,她愛我,我也愛她的話。
我再一次問陳德,你們最近有沒有發生比較大的矛盾?或者有過爭吵?
陳德不像在局里那樣總低著頭,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了。他先是沖我微笑一下,之后說,我們從沒鬧過矛盾,也從未吵過架。我們是再婚,都有過不幸的遭遇,所以彼此都十分珍惜。說著,他把頭抬起來望向墻壁上掛著的徐小媚的一張張照片。小媚她心疼我身單力薄,不愿意讓我這個文化人去開三輪出租車,說不能讓斯文掃地,為了讓我面子上好看,她就跟鄰居們編瞎話,說我有肺病,不能干重活兒……陳德說不下去了,眼淚流了下來。
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些照片,徐小媚的笑很甜美。童鞋問陳德,案發當天晚上你在做什么?陳德把眼淚擦了擦說,我在家帶孩子。
狼!兩天之后,案情有了具體指向。
痕跡分析專家根據兩枚足跡作出了技術鑒定:男性足跡,身高約一米七五,體重約七十五公斤。衛生紙遺留物的DNA鑒定也有了結果:精斑,血型A型。一切都在和徐小媚所遭受的殘害痕跡靠攏——性侵!
嫌疑人的動機盡管尚未完全確定,但是他的代號立即被定為“狼”!尋狼行動隨即展開。我們要用最快的時間在全市幾十萬名男性中尋找到那匹狼。
陳德的嫌疑首先被排除了。他的血型不符,身高體重不夠,更重要的是在他家胡同口調取的監控錄像里,沒有他當天晚上的外出記錄。我們把嫌疑人的目標鎖定在當晚打徐小媚車的男性上。
在開案情分析會時,蘇局曾經做過這樣的假設:狼假稱打車,將徐小媚騙至市東關偏僻的水塘邊,然后欲行不軌,遭到了徐小媚的強烈反抗。在搏斗中,徐小媚被狼打暈,之后被狼強奸,狼怕事情敗露,用刀置徐小媚于死地,為了掩蓋罪行,又拋尸水塘,遮蓋在高高的水生植物當中。
假設似乎符合現場遺留下的痕跡——刀傷和性侵,衛生紙,倒伏的草,車轍。甚至連停在十幾公里外的那輛三輪車,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狼做完了這一切,為了轉移視線,將車開到了市西關的大壩上。市西關和市東關一樣,都屬于監控的盲區,這么做天衣無縫。但空氣中的那股隱隱約約的甜味兒呢,那又說明什么呢?我不停地在心里問自己。
按照案情假設,孔隊安排我和童鞋去走訪三輪車司機。我和童鞋一連兩天找了幾十名三輪車司機,卻一無所獲。司機們都說7月15日那天沒見到徐小媚。我們問她沒來這里拉活兒嗎?司機們說不知道。我們問怎么會不知道?你們拉活兒不是都在一起嗎?司機們說,徐小媚拉活兒時從不跟大家在一起。因為他們說話糙,并且有幾個見了她還愛動手動腳,還說她每天出來得比誰都晚,要八點多才到,那時候他們大都在路上拉活兒呢,所以一般不會碰見她。我們問她為什么每天那么晚才出來?能拉幾趟活兒啊?司機們說她在家要伺候孩子和爺們兒。再往深了問她爺們兒陳德,大家都嗤之以鼻,說別提那孫子,他也算人?自己在家里待著,讓媳婦出來跑出租?這是娘們兒干的活兒嗎?
還好,幾晝夜的查看,巴豆和鈕扣那邊有了消息。徐小媚家胡同口的監控,記錄了她駕車出門的情況。時間顯示7月15日20時13分22秒,徐小媚身穿黑色短袖襯衣,黑色裙子,頭頂遮陽帽,戴著口罩、手套駕車從監控下經過,朝市中心的方向駛去。繼續追蹤,20時20分31秒她又出現在文軒街的一處監控中。車上只有她一個人,后座的包廂里空空的。畫面很清楚,我們甚至看清了她腳上的那雙拖鞋,和遺留在水塘邊上的那只一模一樣。這期間沒有人攔車,她也沒有把車停下來跟任何人接觸。這段時間,一切正常。文軒街是市中心的一條主要街道,無照運營的三輪出租車一般都會聚集在那里。徐小媚正開著車朝那里駛去。
我和童鞋也加入到查看視頻的工作中來。每人一臺電腦,馬不停蹄,一幀一幀地查看。不過,閉上酸澀的眼睛短暫休息時,我還會從記憶中翻撿出案發地空氣中的那股味道,淡淡的,一絲絲的,若隱若現的甜味兒。
又是幾晝夜。清晨,食堂的師傅送來早飯時,童鞋手里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包子驚叫了起來。
狼!狼!狼!
所有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早餐,呼啦一下聚到他身邊。
狼!童鞋指給我們看。他慌忙把嘴里咀嚼著的東西一口咽了,我聽到咕咕的聲音,食物在他的喉嚨里十分艱難地移動著。他拼命地往下咽,眼睛里充盈起了淚水。
狼!他終于緩過一口氣兒來,用手指著畫面。我遞給他一張紙巾。視頻是文軒街東口一個攝像頭拍攝的。時間是7月15日22時21分33秒,一輛三輪出租車從畫面中快速駛過。駕駛員是徐小媚,黑上衣、黑裙子、遮陽帽、口罩、手套,三輪車的后座上載有乘客。乘客的頭隨著車身晃動左右搖擺著,看那樣子像是睡著了。
童鞋找到的視頻讓我們充盈起來的興奮很快就跌落了下去。徐小媚駕車從文軒街東口的監控下,只用了三秒鐘便快速閃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之后所有監控中就再沒了她的身影。
那段視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若不是黑衣黑裙、遮陽帽、口罩、手套這些明顯的特征,很難看出來這個駕車的司機就是我們要找的徐小媚。我們知道,這是速度和昏暗的光源造成的。這樣,在三秒鐘的時間內,我們也無法看清她身后坐在車廂里那個乘客的模樣?;蝿邮强床磺宓脑蛑?,主要還是他的頭部正好被三輪車的遮陽篷擋著。我們只能看清他衣服的顏色,白T恤,黑褲子,白T恤上有個什么圖案,深色的。
我們從這三秒鐘的視頻中,沒看出徐小媚被挾持的跡象。再做一個假設,假若她把車開到市東關水塘附近,身后的乘客才兇相畢露,從腰間掏出刀來威逼她,企圖不軌。這短短的三秒鐘,沒給我們提供出嫌疑人的更多特征,只有白T恤和黑褲子,這是極其大眾的服裝。
蘇局和隊長孔明亮對著那三秒鐘的視頻發了陣呆后,交換了下意見。他們決定繼續看監控錄像,尋找線索!
陳德每天都會詢問一下案情的進展,有時是電話詢問,有時是到局里來一趟。蘇局把我的電話給了他,并且規定由我來接待他。
找到徐小媚那三秒鐘視頻的第二天,陳德來到了局里。在局里,陳德的目光始終不敢和我的視線相遇,在說警官您好時,他也是低著頭,兩只手在胸前糾纏著。他眨了幾下眼睛,問我案情的進展。
看著他原本就瘦弱的身子似乎是更加瘦弱了,我心里便生出了一絲憐意。我說線索不多,只找到了一段視頻。他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下,問什么視頻,找著兇手了?我搖頭,跟他說了真實情況,視頻極不清晰。他聽后眼神恢復了正常,也搖搖頭。
和他握手告別時,我的鼻子不由地又抽動了幾下。我的大腦里立即有了反應,它記憶了一種氣味兒——煙味兒,還有一種幽香,淡淡的,和我之前在那家飯店門前記憶的味道剛好吻合。我忽然問他,你吃糖油餅了?
陳德皺著眉頭問,什么糖油餅?
我說是文軒街上那家飯店,北京來的大廚,會做宮里糕點的師傅做的糖油餅。
他搖頭說沒吃過,也沒聽說過。
我頓了一下,說,徐小媚經常吃糖嗎?
糖?什么糖?陳德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我說奶糖。
他把眉頭皺起來說,不吃,她從不吃糖。
為什么?我問他。
他說她血糖高。
狼!狼!狼!
還是童鞋發出的呼喊,喊聲立即又讓所有人興奮起來。童鞋喊的狼,是一個身穿白T恤、黑褲子行走著的男人。從畫面上看,他三十多歲,身高一米七五米左右,身體強壯,邁著強健的步伐,有力地甩動著兩只胳膊。
狼!看到沒?童鞋指著畫面讓大家看。這時,畫面顯示的時間為7月15日22時10分28秒。再看這兒,童鞋把畫面快進了一下,視頻中的男人正好面對著鏡頭走來。快看他的右手,童鞋把光標移到男人的右側,這時,只見男人腰間有樣東西亮晶晶地閃了一下,男人立即就察覺了,隨即伸手把T恤往下抻了一把,把那個閃亮的東西遮蓋住了。
刀?我們同時作出了猜測。
應該是刀,童鞋又把視頻重放了幾遍。
我們確認了,那就是刀。從時間上判斷,男人從這里走向文軒街的某個位置找到徐小媚,乘坐上她的三輪車,再返回來,從監控下經過,差不多應該是十幾分鐘的樣子,即22時21分33秒左右。
蘇局說了句太好了。之后讓其他幾個人繼續看監控錄像,看看那個男人有沒有從其他的監控中經過,是不是從其他的路口走出了文軒街,若有,他便不可能是狼。他命令我去文軒街親自走一趟,看看從監控探頭下走到文軒街當中,租輛三輪車回到監控探頭下面要用多長時間??钻爣诟牢遥屓嗆囬_得快一點兒,越快越好。
我從文軒街上趕回來時,大家已經把監控錄像觀看完畢。那男人沒從任何路口走出文軒街。
就是他。童鞋說,你們看,他的白T恤,胸前深色的圖案。
我沒顧上看圖案,立即跟蘇局和孔隊作匯報。我說,我從那個監控探頭下走到文軒街中央,租了輛三輪車快速開回來,用了八分四十二秒。
那個男人被我們正式命名為狼。他的白T恤被放大了,胸前的圖案恰好也是匹狼,兩只耳朵豎立著,眼睛瞪得溜兒圓。我們開始全力尋找這匹狼。
由于特征明顯,蘇局和孔隊制定了“按圖索驥”的尋找策略。我們分成了兩組,我和童鞋搭檔,帶人去文軒街以及以文軒街為中心的方圓兩公里之內的各街道社區,尋找衣著狼圖案的男人。巴豆和鈕扣搭檔,帶人去全市的市場上,尋找哪家店鋪曾經賣過狼圖案的白色T恤。
我和童鞋準備出發時,孔隊特意跟我倆強調,按照畫面中狼的步幅和頻率,這家伙行進一公里需要十至十二分鐘;按照邏輯分析,7月15日22時10分,在那么晚的時間,他一個人步行去文軒街,應該不會是從幾公里外的地方趕來,他的住所離文軒街不會太遠。蘇局補充說,這一點,從監控視頻上也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證,狼的步伐很強健,兩臂甩動得十分有力,不像是走了很遠路的樣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疲態。并且,從畫面中看他信步前行的步態,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突發事件要打車趕著去處理,更像是走到街道上隨意轉轉,正好碰上了女性司機徐小媚,忽生歹意。要特別留意有前科的人,這家伙隨身帶著刀,不是什么好鳥!另外,還要特別留意7月15日后突然消失的人!
我和童鞋齊聲說是!接受任務后,我們兩個組迅速出動。四天后,我們終于找到了狼!
其實,我心里一直惦記著兩件事:一是在案發現場我曾經聞到過的那股若隱若現的甜味兒。我總想得到一個答案,或說是想從這股氣味兒中得到和案子相關的線索和啟示。
“7·17”女尸案偵破組成立后,我和童鞋申請又去了趟案發現場。我在距離那里幾十米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張糖紙,奶糖糖紙,紅霞牌的。其實,我的鼻子再靈,也不會聞到幾十米外的氣味兒,更何況是從一張小小的糖紙上散發出來的。我分析是發現尸體的當天,我和童鞋趕過來的時候,那張糖紙或許就在案發現場,但它被忽略了,之后讓風給吹跑了,落在了幾十米遠的地方。
不過,我還是沒能從那張糖紙上得到任何啟示,特別是從陳德那里獲知徐小媚由于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糖之后,我甚至開始放棄從那糖的味道中尋找破案線索的念頭。水塘畢竟是公共場所,我們市里被普遍銷售的紅霞牌奶糖的糖紙,也可能是某一位釣魚人信手丟棄的。
第二件事是我一直想找到徐小媚的手機。現代人的手機好比是一個巨大的秘密倉庫,電話、短信、QQ、微信、微博、博客、郵件,資金往來等諸多信息都藏匿其中。如果這部手機被找到了,或許此案會明朗起來。
可惜在案發現場幾十米的范圍內,我們運用地毯式的方法拉網尋找,也沒能找到。在沒有掌握徐小媚的QQ、微信、郵箱等信息的情況下,蘇局和孔隊只能作出查找她通話記錄的決定。
接到任務后我拿著證明信到了電信營業廳,可是通話清單打印出來后,令全組的人都大為失望。從2015年1月份以來,徐小媚的手機很少有通話記錄。她的電話幾乎沒有打出過,僅有的幾個接入電話,不是陳德的,就是孩子的。
確切地說,我們兩個組都分別找到了狼。我們將這兩個嫌疑人命名為一號狼和二號狼。
先說一號狼。一號狼是我和童鞋在文軒街發現的。發現他的時候,這家伙正騎著摩托車在文軒街上閑逛,白色狼圖案的T恤,黑色褲子立即吸引了我們。我們通過一上午的跟蹤,發現這家伙形跡十分可疑,他一直騎著摩托車,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踅摸,車速時快時慢,還不時停下車來朝兩邊的店鋪窺看。他身體右側的T恤里面,也似乎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的輪廓。
把一號狼帶到局里經訊問,他確實有過前科,2009年曾因盜竊搶劫被判三年徒刑,刑滿釋放后一直無業,整日在街上閑逛。他腰間那個硬邦邦的東西正如我和童鞋的猜測,是把匕首。問他知不知道這是兇器?知不知道相關管理規定?他說知道。問他知道為什么還要攜帶?他說好玩。繼續問他7月15日22時至24時在做什么?乘沒乘坐過一輛三輪車?他說沒有,自己當時正和幾個朋友在文軒街的一家大排檔喝酒。
一號狼的供述很快就在大排檔老板那里得到了證實。他說這家伙那天的確在他的大排檔里喝酒,和一大幫人一直喝到下半夜。問老板怎么會那么清楚地記得他?老板嘆了口氣說,這家伙是文軒街上的一個混混兒,經常在他這兒吃霸王餐。只要這家伙一來大排檔,我們的員工就會渾身哆嗦,膽戰心驚,會說狼來了!
再說二號狼。二號狼是巴豆和鈕扣在全市的店鋪中,尋找白色狼圖案T恤時找到的。
巴豆和鈕扣先是在全市的服裝店、地攤兒上逐一摸排,但是家家店鋪都否認銷售過那款T恤。他們都對著那匹狼的圖案搖頭,說只有年輕人才愿意穿這種圖案的T恤,這個款式,在大城市應該好賣,可是咱們是邊遠小市,再加上年輕人多數都去了大城市,所以,這樣的衣服不敢進,進了也賣不動。有攤主提醒巴豆和鈕扣到網上看看,說不定哪家網店有銷售。
他倆果然在一家網店上找到了這款T恤,并且還找到了我市的購貨人,二號狼。
二號狼否認7月15日晚上22時至24時有過外出,更沒乘坐過三輪車。問他可有人證?他搖頭說自己獨居,在睡覺,沒有人證明。最后我們給他抽血做了化驗,他的血型為O型,并非案發現場遺留物衛生紙上精斑的A型。
案情陷入了僵局。偵破組幾次開會討論,都沒能在集思廣益中找出偵破方向。狼似乎是躲進了浩瀚的森林,讓人尋不見一絲痕跡。
陳德還是不斷地來電話或是來局里了解案情的進展。同時,來自市領導和群眾方面的壓力也很大。市文明城市評選在即,市領導要求我們盡快破案。由于市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人命案,群眾陷入到了極度的恐慌中,天一黑,女人和孩子都不敢出門。
輿論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兒來。巴豆和鈕扣建議把案子移交給上級市局,理由是我們的條件和人員都很有限。不過,大家都知道,案子只要移交給上級市局,就將會被懸起來,一兩年能不能破,會不會被塵封都是未知數。
蘇局遲遲未作決定,他又把徐小媚的手機通話清單和諸多監控錄像磁盤拿出來。我知道,他這是想再做最后一搏。
為了給案件打開突破口,我和童鞋再次走進文軒街,去走訪那些三輪車司機。一條重要的信息就是我倆在這次走訪中得來的。
一個下巴上長著稀稀拉拉胡須、滿口黃板牙的司機對我們說,徐小媚就是個假正經。我們問怎么講?司機說她不和他們在一起拉活兒,是因為他們愛說葷段子,還有的司機老想占她便宜,摸她、擠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正經呢!我們盯著他,示意他繼續,并點上一支煙給他遞過去。司機接過煙,抽了一口說,其實她那點兒騷事兒誰不知道?她有情人,還不止一個!而且她在車里就干!
徐小媚的情人很快被我們找到了。他的手機號碼曾經在徐小媚的電話清單里出現過一次。雖然上面顯示通話時間僅僅十四秒,但是早在第一次查看電話清單時,我便記住了。
他立即被我們定義為狼,三號狼。三號狼被帶到局里,整個偵破組都興奮了起來。
男性足跡,身高約一米七五,體重約七十五公斤,精斑,血型A型。所有條件,在三號狼身上一一對仗:身高、體重、鞋碼、血型。
偵破組里一片歡騰,案情有了轉機。蘇局和孔隊甚至拍著我和童鞋的肩膀說,要是能順利破案,一定給你倆請功!
不過,在訊問三號狼的過程中并不是一帆風順。這家伙一直抵賴,說他根本就不認識徐小媚,他自己有奔馳車,怎么會去乘坐三輪車,這簡直可笑。問他電話怎么會打到徐小媚的手機上?他則用打錯了作了合理的解釋。
訊問就這么僵持了一段時間。三號狼提出要跟他的律師通話,他說他有這個權利,他是有身份的人,凡事律師會出面解決。
他越說他是成功人士,有身份,有奔馳車,就越讓我們堅信他就是狼。因為他絕對有作案動機。他和徐小媚之間的奸情,很有可能會被徐小媚利用,以把事情、相關照片發布到網上相要挾,達到勒索的目的。而三號狼也有可能鋌而走險,殺人滅口,保全自己。
在我和三號狼剛一照面的時候,我首先做的動作就是連抽了幾下鼻子,這是我的習慣,是條件反射。然而,這次抽鼻子之后,一股味道就和我腦子里記憶的那股甜味兒發生了重疊。我立即警覺起來,我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衣服口袋。我想那里面一定裝著糖,奶糖,紅霞牌奶糖。
當訊問進入到僵持階段的時候,我把緊繃著的臉放輕松下來。我問三號狼要不要喝水?他說不喝。我再問他抽不抽煙?他說不抽,并十分警惕地盯著我。我便像隨口而說似的問,那就吃塊糖?說完,隨手扔給他一塊紅霞牌奶糖。
他接住了,開始愣神。我順勢從手邊的夾子里拿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我在案發現場幾十米外找到的那張糖紙。當我把那張糖紙遞給他看,說這是在案發現場找到的時候,他立即驚愕了,還沒等我說要不要驗一下指紋,他便一下子癱軟了下去。
市食品監督管理局要進行一次執法,請我們局里派警力配合。一般局里有這樣的任務,都是交給我們刑警隊去完成,可是看看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對熬紅了的眼睛,局長只好把任務交給了內勤。下午,從內勤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一家飯店被取締了,從飯店的糖油餅里檢測出了違禁添加物。我沒工夫問違禁添加物到底是什么,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閃過,幸虧那天沒排上隊吃那個東西。
三號狼從椅子上癱軟下去后就開始渾身哆嗦,綠豆般大的汗珠隨之浸滿了腦門兒,臉也蠟黃了起來。正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就見他用哆嗦的手,把我扔給他的那塊糖連糖紙一起塞進了嘴里,一面拼命地咀嚼,一面伸手摸向自己的褲子口袋,從里面又掏出一塊糖來,剝開,很貪婪地送進嘴里。
兩塊糖下肚,三號狼的神情穩定了些,不再哆嗦了,臉上有了血色,身子也恢復了原先的坐相。他向我要了杯水,咕咚咕咚兩口就喝完了,然后劫后余生似的長長地出了口氣。他說,好了,好了……沒事了,低血糖,過去了,我交代……我問他,交代?他說,血糖一低,在生與死之間一抗爭,我什么都想明白了,交代。
我問他,你跟徐小媚到底認不認識?
他說,認識,我們保持情人關系兩三年了。
我問他,你們一般都怎么聯系?
他說,通過微信聯系,我們倆認識也是通過微信,是我把她搖出來的。
案發當天,你乘坐過她的三輪車嗎?
乘坐了,我們倆在三輪車上做了那事兒。
幾點?
大概是21時30分之前。
你那么有錢,為什么不去開間房,要在車上?
她不愿意開房,開房要留身份證,再說車上更刺激。
為什么不在你的奔馳車上?
我不能讓人看到我的車牌號,這樣很容易被人肉!
你們做完了那事兒,也就是案發當天的22時21分至24時,你干什么去了?在哪兒?
在市醫院,護理我媽。
你怎么把時間記得那么清楚?
我和我大哥說好了,22時之前接他的班,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
那團衛生紙是你遺留在徐小媚的三輪車上的?
那是徐小媚事后用過隨手扔在車廂里的,為這事我說過她幾次,這樣容易暴露,容易讓她男人看見,可是她一直不改,用完了就往車廂里一扔。
那張糖紙是怎么回事?
您都看見了,我有低血糖,那天做完那事兒后我有些頭暈,感覺血糖有些低,就趕緊剝了塊糖吃,糖紙也扔在了車上。
三號狼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我們調取了市醫院的監控錄像,證明他的確是在7月15日22時21分33秒之前來到了市醫院,直至第二天早上才離開。
在訊問他的過程中,我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你和徐小媚之間有金錢關系嗎?他很坦率地說有,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金錢關系。她太可憐了,所以我每次都會給她一些錢,是我主動給她的。
送走了三號狼,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愣了一會兒。此時水房里傳來嗷嗷嗷的聲音,我馬上跑過去看。童鞋正在扯著脖子嘔吐,我忙給他拍后背,問他怎么了?他說他吃了毒品,罌粟!我說你還是不難受,還有心思跟我逗貧,便丟下他,讓他繼續在水房里嘔吐,自己去孔隊辦公室交三號狼的訊問記錄。
孔隊的臉色有些暗淡,我的心里更暗淡。我說又斷了!他說還是有進展的,最起碼我們排除了徐小媚臨死前被性侵。
童鞋終于停止了嘔吐。他走到辦公室,大家不但沒有表示同情,反而都一個勁兒地嘲笑。巴豆說,要不要把我吃了瀉一瀉?這樣上吐下瀉,毒品就徹底排出來了。
巴豆的話自然又引起了大家的哄笑。我這才想起童鞋說吃了毒品的事情,我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豆說糖油餅的事你不知道?全市的特大新聞!我說我只聽了一耳朵,說是里面添加了什么東西。巴豆說是罌粟殼!
俗話說,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沒想到,市食品監督管理局端掉了一個違規添加罌粟殼的飯店,無意中幫了我,讓我打開了思路,讓我們再次陷入僵局的案子出現了轉機。
一切都來源于我腦子里記憶著的那股奇異的幽香。我這才知道,那竟是罌粟的味道。這股味道,讓我聯想起一個人——徐小媚的丈夫陳德。他沒吃過糖油餅,身上卻散發著那股奇異的幽香,說明什么?
他吸毒!為了吸毒,為了毒資,他跟徐小媚要錢,沒得到滿足的他,惱羞成怒大打出手,失手用刀殺死了徐小媚。為了掩蓋罪證,他拋尸水塘,再將三輪車開到同樣屬于監控盲區的西關大壩上,完全在邏輯當中!
可讓人不解的是,即便他知道徐小媚和三號狼在7月15日晚上21時30分左右會有一次幽會,知道她那時口袋里有了錢,可是,他為什么不等她回到家再跟她要錢,偏偏要趕到水塘邊去要錢呢?
唯一的解釋是他毒癮上來了,他急需錢去購買毒品。然而,讓所有推理都黯然失色的是,我們在之前調取的他家胡同口的監控錄像中,并沒有發現他在7月15日晚上任何時間走出過家門。
我準備實地觀察一下他家胡同口的那架監控。原因是有一個很奇異的現象,在它拍攝的錄像當中,總會有兩個時間段,在固定的時間內泛起一片白光,白光之下,沒有任何圖像。
奇異的現象最終被我觀察到了,是火車造成的?;疖嚱涍^我市的時候,總有固定的時間。每天的那兩個時間,從上海開往北京方向的火車,正好從市區邊上經過,車燈強烈的光照射過來,在監控攝像頭上形成光暈,于是白光就出現了。
火車的燈光給了我另一個靈感。
我和童鞋在三號狼的帶領下,迅速趕往了他和徐小媚曾經幽會的地方。一片拆遷留下來的廢墟中,三號狼給我們指出了當時停放三輪車的位置。
我以那個停放地為圓心扔出去一塊碎磚頭,用手指著十幾米外的落點,以這個距離為半徑,在廢墟上比畫了一個圓,童鞋會意,我倆便一左一右,在這個圓的范圍內搜索起來。
在一處殘存的墻角,我忽然抽動了幾下鼻子,一股血腥味鉆進了我的大腦!這和我印記著的徐小媚身上血液的味道相同。隨后,童鞋在血跡不遠處的磚縫里發現了一部手機!
陳德就是狼!這讓所有人都十分驚訝!
梳理案情時,我首先提出了一個問題:還記不記得在無名水塘邊,也就是案發現場,咱們沒有發現血跡?
巴豆說當然記得,我跟鈕扣從大壩上趕到水塘邊,看過案發現場,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對,我說,你曾提出了案發地怎么不見血跡的疑問,而鈕扣則推測說死者應該是先被拖下水,然后遭遇殺害的,是吧?
鈕扣說是的,我當時是根據水塘邊那片倒伏了的野草推斷的。那應該是拖拽、打斗留下來的痕跡。
其實,當時我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打開幻燈機,把那片廢墟的場景投射在幕布上說,我們都忽略了水塘邊其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文軒街西南處的這片廢墟,才是女尸案件的源發地!
童鞋說,我們在那里找到了血跡、指紋、腳印、頭發還有徐小媚的手機。我把童鞋說的那些遺留物的圖片一一投放到幕布上。
蘇局和孔隊看后,示意我說說具體情況。
我說之所以我把目光盯在陳德身上,是因為一股氣味兒,一股奇異的幽香。
氣味兒?幽香?顯然大家對我的嗅覺還是存有偏見,難以認同。因為他們從未感知過空氣中飄蕩著的那些信息元素。那些信息元素,就好比蝙蝠在飛行中,為了探測周邊的障礙物發出的超聲波。
對,氣味兒和幽香。我說,這股味道或許常人聞不到,但卻能鉆進我的大腦,并在里面儲存起來。后來食監局在那家飯店檢測出糖油餅里添加了罌粟殼,得知了這條新聞,我立即就想到了陳德。
蘇局似乎對我的嗅覺有了些興趣,他用手摸著鼻子說,請你說說理由,為什么你會忽然想到他?
我說,那股奇異的幽香是毒品的味道,這味道我先前并不知道,只覺得它很奇特,待食監局檢測出了糖油餅……
孔隊朝我擺了擺手,說,蘇局讓你說你為什么會忽然想到他,別扯那些沒用的。
我頓了一下,說,那股奇異的幽香,我在陳德身上聞到過,當時我認為他是吃了糖油餅,就特意問過他一句,可是他卻對糖油餅聞所未聞。
蘇局開始點頭,孔隊和鈕扣也不斷地點頭。
可巴豆卻一直皺著眉頭。他問我,女尸案調查伊始,咱們首先就把陳德列為了嫌疑對象,對他進行過訊問,他說他在家看孩子,并且咱們也看了他家胡同口的監控錄像,沒見他當晚有過外出,他又是如何去的文軒街西南處的那片廢墟呢?
我說,其實這也是我曾經的困惑,他沒有出門的監控影像,卻又是如何到廢墟的呢?但是,后來我在反復觀看錄像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奇怪而又有規律的現象,在每天晚上21時31分至31分27秒和24時01分至01分25秒之間,都會各有一列上海至北京的火車從市區邊上經過,每當火車經過,就會有一束很強烈的光線照射在那架監控的攝像頭上,于是,我們在看錄像時,就會發現在那兩個時間段,是兩段閃白,沒有圖像。
我掃視了一眼會議室,所有人臉上都沒有表情。
還是巴豆提出了異議。他說,我知道你下面要說明的是,陳德就是利用這兩段視頻空白出入的家門??墒菑姽庹丈湓诒O控攝像頭上能造成閃白,這是一個很專業的問題,一般人應該很難知道。
我很高興巴豆能提出這樣的問題,這個問題的質量很高。我說,你別看陳德其貌不揚,那家伙可是搞攝影的,知道暈光的道理。
巴豆開始點頭了。鈕扣也說,其實我們當司機的,都體會過強光從正面射過來的閃白。
孔隊說對,蘇局示意我繼續。
這部手機是徐小媚的,我拿起徐小媚的手機說,從這里面,我知道了許多之前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放下手機,我把一張照片投放到幕布上繼續說,這個人咱們應該都認識。
巴豆說三號狼。
對,三號狼,徐小媚的情人。我繼續把幾張男人的照片投放到幕布上說,這幾位大家或許就不認識了,這都是她的情人。
會議室里開始有議論聲了。徐小媚有這么多情人,讓大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我知道大家一定對徐小媚有這么多情人感到驚訝,甚至鄙視、憎惡,可是這也正是她的可憐之處??梢哉f,她有這么多情人,是陳德威逼的結果。他自從吸毒以來,就不斷地跟她要錢,不給就打。徐小媚之所以有這么多情人,一是她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二是她需要錢。
那不等于是賣淫嗎?巴豆說。
我說這不能等同于賣淫。在訊問三號狼時,我問過他和徐小媚之間有沒有金錢交易,三號狼說有,但錢是他可憐她主動給她的,并且有時候給她錢還不是因為兩個人做了那事兒。
鈕扣咬了幾下牙,說,她為什么不跟他離婚?
我又放了一張一個女孩兒的照片。我說,這是徐小媚和前夫的女兒,今年十二歲,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陳德和徐小媚再婚以來,這個孩子便開始受陳德的虐待。陳德逼徐小媚出去掙錢時,就是用這個孩子做要挾,說弄不來錢,就掐死她!要是想離婚,也掐死她!
童鞋補充說,陳德其實早已知道徐小媚有情人。
巴豆說,這傻子都能知道。能供養他吸毒,靠三輪車載客,一次幾塊錢,扯淡!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徐小媚女兒的照片,在幕布上,用稚嫩的眼睛看著我們。
巴豆用雙手捂了一會兒臉,之后把雙手移開,問我,陳德利用第一次監控閃白從家里出去,到那片廢墟殺死了徐小媚,然后拋尸水塘,再轉移三輪車到大壩,再然后利用第二次閃白回到家中,這似乎是一個合理的推測,可是中間環節呢?既然徐小媚在7月15日21時至22時已經被殺死了,她又是如何駕駛著三輪車,載著客人,從文軒街東口的攝像頭下面經過的呢?
我說,那個駕駛三輪車的人,其實不是徐小媚!
陳德被收審之后,在血跡、腳印、頭發等諸多證據面前,很快就交代了犯罪全過程。
7月15日傍晚,陳德接到了一個電話,上線說冰漲錢了,因此在徐小媚準備出門時,他就讓她跟開奔馳車的多要些錢,最少三千塊。徐小媚說她不值那么多錢!陳德從桌上抄起一把刀說,值不值它說了算。今天他必須給你這么多,不給,我就讓他身敗名裂,家庭破裂!讓你女兒少條胳膊!
夜幕嚴嚴實實地把天空遮蔽起來。陳德看看時間,隱隱約約地聽見火車的鳴叫之后,懷里揣著刀,迎著火車的燈光閃出了家門。按照他的設計,要在廢墟中,在三輪車上逮住奔馳車主,然后把刀亮給他。
在訊問中我曾問過他,你是怎么知道徐小媚和那個男人幽會的具體地點的?他說她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少條胳膊。我問你真下得了手?他說你不知道毒品的力量!
可是他晚了一步。來到廢墟時,奔馳車主因為要趕著去市醫院看護老媽已經離開了。
他跟徐小媚要錢,她只給了他一百塊,他就搶她的錢夾。她躲閃,說女兒要交特長班的錢了。他一把將錢夾搶到手里,撕開!掏錢!徐小媚拼力搶奪,兩個人開始撕扯、扭打。他罵她臭婊子!仇恨和憋悶在心里的屈辱,一下子從長期扭曲的心里,火山似的噴發了。
最后徐小媚死在了陳德的刀下。
恐慌少時平靜,他迅速把自己身上的血跡擦干凈,見徐小媚黑色衣服上看不出血跡,便跟她換了衣服。他把她的遮陽帽扣在自己頭上再壓低,然后戴上口罩、手套,再把徐小媚放到車后座上,放下遮陽篷,駕駛著三輪車,朝著無名水塘駛去……
案情真相大白后,我聽巴豆、鈕扣、童鞋跟孔隊說,真沒想到,咱們在監控錄像中看到的徐小媚T恤上的圖案,竟是血漬!蘇局此時正好走進我們辦公室,他把鼻子抽了幾下,問,咦?什么味道?
責任編輯/季 偉
文字編輯/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