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 水
祖傳中醫師
★文/天水

我本姓甄,家中排行老四。我家世世代代為佃農。家中窮得常常揭不開鍋。
我兄弟姐妹八個,爺爺奶奶又多病。家中的日子更是不好過。
有人會說,你父母愚昧啊,知道日子窮還生那么多。
可不能怪父母,他們也不想生啊,這從我們兄弟姐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
他們的名字有幺女子,完娃子,滿娃子。農村迷信的說法就是取這些名字,就可以再不生子女。
但這個說法,對我們家不起作用。兄弟姐妹還是一個接一個降生。
父母養不起我們這么多兒女,就時常想把我們中間的一個,兩個,或三個過繼出去,或者賣出去。
我就是這樣過繼給一位草藥醫生。
草藥醫生姓賈,我的名字也就變為賈設。
養父沒有生育,但他家里日子很富足。而且養父有一門手藝。會抓一些草藥,給人看病。村里一般的小病小痛,他都能手到病除。
養父看中我,拿他的話說,是看我鬼精鬼精的。
扯草藥的時候,養父常常帶著我。
養父沒有夸大我,我的確屬心靈手巧那種。從小我就認識一些常見的中草藥:車前草、龍膽草、柴胡、杜仲……
就知道蒼耳子具有散風除濕通竅等功效,仙人掌可以解毒,巴豆是瀉藥。知道薄荷、天麻可治頭痛,蒲公英可以治肚痛胃痛。
在我讀書練字的時候,除了課本上的字外,養父還拿出一本藥書,讓我練那些草藥的名字,寫那些藥方的名字。
待我長到成年時,我也能單獨給人抓草藥治病了。
也是在那時,我被公社推薦到衛校學習。
畢業后,我當了幾年赤腳醫生。后來,靠關系進了醫院。
上了幾年班,與其說我不滿足醫院的待遇,不如說我被“要得富開藥鋪”的巨利所誘惑。
我辭去工作,自開爐灶,在城里開了個小門診。
我在門前立了一塊牌子:祖傳中醫師,專治各種疑難雜癥。說實話,立這塊牌子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不過,開始幾年,我收益不小,由于我的藥價比較低廉,到我這里抓藥的人很多,一般的病幾服中藥能治好。
為什么我的藥價低廉呢?因為我就是抓草藥出身的,每次我到老家轉一圈,就能收獲很多常見的草藥。老家有很多人平時扯草藥也會不定期地給我送來。
有一天,我拿到一張藥單,上面的字潦潦草草,我認不得幾個。
后來,我才知道是醫生為了不讓自己開的方子在別處抓藥,故意寫得別人認不出來。
知道這個行內秘密后,我也開始練字,和小時候練字一樣,就著藥書、醫書練。專揀藥名練。
我還專門買了張旭的草書字帖。照著練,而且自我發展。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的藥方,很多人拿到后也認不清幾個字。很多人說,看賈醫生這藥方上的字,就知道是了不起的醫生。
我還學會了在藥方中取一些只有自己知道藥名的字,比如“枳殼”我就用“涼水”代替,“桂枝”用“鬼子”代替。
我還隔三差五支起一口鍋,在門診內煎中藥。一是藥香可以吸引病人光顧,二是讓病人看到我自己也常吃這些藥。
當然,我吃的多是一些補藥。多是“海馬”“人參”一類的。
我還叫親人當著病人的面喝下藥湯。我會教人在一旁說,瞧,他的胃病,她的風濕,幾服藥下去就好了。
我最喜歡的是給病人開丸藥,丸藥最賺錢,還可以偷梁換柱,把一些貴重的藥換成廉價藥。
為增加藥物的量,不讓病人說我缺斤短兩,我還在丸藥中加入西藥。
我的所作,終于被我的合作伙伴,中藥加工的老板發現。他中止了與我的合作。
我找不到合作伙伴,就自己加工,這才發現,兼營加工,也是一種商機,而且再不用提心吊膽。
我還時不時把自己左手掛上繃帶,給右腳纏上綁腿。
過幾天,再取下繃帶,解開綁腿。我對病人說,瞧,我這傷痛就是吃中藥丸痊愈的。
病人信以為真,我的診所門庭若市。我一門心思想賺錢,終于在某一天,發生了醫療事故。一位老人吃了我的丸藥,轉氨酶急劇上升。
老人不得不住院治療,縣城醫院沒奈何,只得轉到市級醫院,省級醫院。
省醫院確診:肝嚴重損傷。
老人的命沒挽救回來。
老人的家人便追究起來,很快追到我的頭上。
我當然死不認賬,還對他們說,你把藥拿來,保證我敢一口吞下。我底氣十足是因為我知道藥已被老人吃完了。
我門前的招牌“祖傳中醫師”還是被人砸了。有人說,什么祖傳中醫師喲,中醫師能祖傳嗎?
我不守醫德的證據還是被人找到了。
我的執照被吊銷,還賠了錢,這筆錢是我從醫幾十年得利的八九成。
再不能從醫的我現在十分后悔。
我有過很多假設,假設我不把利益看得那么重,假設不辭職……我甚至假設我沒有過繼給養父。
不過,人生沒有假設,雖然我的名字叫賈設。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