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不是“均貧富”,而是“降成本”
中國還不算富國,但高成本時代卻正在來臨。改革不是不要效率,去搞“均貧富”,而是要化解社會的整體“高成本”,以及“高成本承擔不公”所帶來的效率損失。
無論是資金、人力、土地等要素的成本,還是物業這樣的資產價格都出現了大幅上升,它們共同推高了社會的總體成本。但成本其實也是守恒的。一部分人的高成本,也可能意味著另一部分人的“低成本”。在地租分享、稅收負擔、資金成本等諸多方面,這種失衡的成本分擔現狀,同樣應該被納入改革議程。
上世紀90年代初,40多歲的臺商郭臺銘來到深圳郊區的龍崗,他登上一塊高地,揮了揮手,做出一副畫圈的模樣。看到當地官員“求資若渴”的表情,以及低得讓他心花怒放的地價,他說:“這些土地,我都要!”
但現在,富士康卻開始將一些生產部門搬遷印度。和富士康一樣,近幾年來,關于中國成本走高的現實案例越來越多,企業外遷他國,內遷中西部,或者產業資本干脆逃離實業。而對普通個人而言,高成本的痛感更加直接,除了房價之外,一些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也處在持續的上漲通道之中。
房地產對中國的確太重要了,以至于我們思考所有經濟問題都必須以其為出發點。同樣,高成本也是如此。
制造業是中國實體經濟的根本,它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中國的成本優勢,特別是土地和人力成本。現在,優勢不再。制造業真正無法解決的高成本不是土地,而是人力成本的上升。因為,人力資源不同于土地,它可以全國自由流動。實際上,外遷的制造業企業多數抱怨的,都是中國人力資源貴過東南亞、印度,而不是土地成本。
人力成本上漲,一部分是市場因素造成,比如青年農民工供應量減少,特別是“90后”農民工早已不如他們的父輩那樣吃苦耐勞。供給縮小,價格自然上漲。但人力成本上漲的“非市場因素”,更不容忽視。
對制造業人力成本的上升,多數人都存在一個認識誤區,即將矛頭對準《勞動合同法》,特別是它規定的“最低工資”和“長期合同”,認為其對企業“傷害”過大。
但事實并非如此。《勞動合同法》規定,勞動報酬低于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的,應當支付其差額部分。換言之,農民工最低工資標準不低于當地城鎮人口最低工資。這個最低工資門檻根本就不是大問題。
深圳是中國最低工資標準最高的城市之一,但2015年,深圳最低工資標準才由 2014年的每月1808元上漲為2030元。而現在很多深圳制造業廠商,月薪早已超過3000元,這個最低工資標準根本形同虛設。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曾指出,中國制造業企業勞動成本的上漲中,40%多都是社保繳費所致。為何社保對企業的成本增加貢獻這么大,這和我國社保體系特殊利益格局有關系。
目前,我國社保并未實現“全國統籌”,這意味著農民工辭職之后,社保費將無法結轉到原籍地,而只能滯留打工地。滯留原地等于資金留在了當地社保基金的賬戶中,可以為當地所用,正好能夠彌補當地社保“空賬”,這意味著打工地的政府必定熱衷于強制企業為員工交社保。
第二個因素更容易被忽視。從“四萬億”刺激計劃開始,中國的“鐵工基”(也包括各種政府和國企有關的土木基建)步入了快車道,從一線城市到縣城,甚至稍微有點人口的鄉鎮,處處都是工地。

李克強多次強調要簡政放權,要采取減稅降費等措施,降低企業成本,使企業“輕裝”前行。
這些“工地”對農民工有著比制造業更大的吸引力。一是離家可能更近,不用再擠春運;二是工資還會更高。一般而言,“鐵工基”的總承包商都是國企背景,然后層層分包到“有關系”的包工頭。由于國企預算軟約束的問題,很多“鐵工基”對成本控制并不在乎。因此,“鐵工基”的勞動強度開始低于制造業工廠,而且工資變得更高。于是,越來越多的制造業工人開始轉型成為了建筑工人。
從公平正義的角度講,這種類似于對農民工轉移支付的“鐵工基”,我們應該大聲叫好。但客觀上,它也慢慢地讓本已告急的制造業人力成本問題趨于惡化。
這屆中央政府把“放管服”改革看作是渡過經濟難關、打造經濟新動力的關鍵所在,也是經濟改革的“牛鼻子”。并且有非常強的緊迫感,不僅不進則退,慢進也是退。改革針對的就是制度性交易成本。
目前改革取得的進展包括:國務院部門共取消或下放行政審批事項537項。投資核準事項中央層面減少76%,境外投資項目核準除特殊情況外全部取消。工商登記實行“先照后證”,前置審批事項85%改為后置審批;注冊資本由實繳改為認繳,企業年檢改為年報公示。資質資格許可認定和評比達標表彰事項大幅減少。中央層面取消、停征、減免420項行政事業性收費和政府性基金,每年減輕企業和個人負擔近千億元。有些省份行政審批事項取消和下放比例超過一半、最高的達70%,有的省級非行政許可已全面取消。
這些進展還是初步的。比如“最后一公里”還沒有完全打通。就是“最先一公里”,“從明的轉成暗的、從上面轉到下面、從政府轉到與政府有關的中介,審批服務中的各種‘要件’、程序、環節等還是關卡林立。”“名目繁多、無處不在的審批‘當關’、證明‘圍城’、公章‘旅行’、公文‘長征’”等現象尚未從根本上得到改變。
一個很有趣的例子是寬帶的降費提速。據報道,從6月1日開始,三大運營商將逐步啟動新一輪網絡“提速降費”。眾所周知,李克強多次提到這個問題。寬帶降費提速對于創業創新的重要性,不須贅言。但對這個問題的認知,有微妙的分野:業內認為,通過當月流量不清零、取消京津冀漫游費一系列優惠政策,超額完成了2015年固定寬帶和移動流量平均資費同比下降30%的目標。但用戶的感受卻不明顯。工信部也回應了這個問題:2015年總共為用戶節省了400億元,平均到每位用戶時,資費僅僅下降了2.6元/月。
可見,沒有市場競爭的“倒逼”,就需要政府管制的“倒逼”。
總之,在一個“高成本時代”,政府展開的改革路線圖是比較清晰的:以政府的“放管服”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釋放社會經濟活力,而對于短期內難以改變的制度長久運行積累起來的高成本,通過政府管制或者引入新的市場力量的辦法減緩其壓力、減少其阻力。同時,如前所述,因為直接觸及了利益格局的切割,以“降成本”為導向的改革也正在真正走入深水區。
(《南風窗》2016年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