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作品選

脆響錄(節選)

1

有人說紙里包不住火

那一定是俗世的紙

我看到寫滿詩的紙上

都藏著熊熊火焰

2

東海岸和西海岸見不到面

可水底下的土地

是連在一起的

多像一場隱秘的愛情

3

烏鴉的嘴總是被冤枉

它在求婚時

會和人一樣對配偶說

“我愛你”

4

睜眼就能看到群山之峰的人

自己就是太陽

看不清自己的人

自己的睫毛是陽光的殺手

5

深秋的樹葉紅了

那是葉子用了最后一點血

紅過之后

就是黑黢黢的腐爛

6

整過容的人

像反季節的蔬菜

總覺得埋藏著

什么風險

7

失去花期落盡葉子的荷

只能向水低頭

連印在水面的影子

都是一只不能飛翔的鳥

8

依水而居

用火煮食

火離不開水

人就生存在水火之間

9

雨落在我身上

水就死了

落進河里

就要改名換姓

10

柏林墻倒了

生長在墻兩邊的植物

混合在一起生長

很快就忘記曾經有堵墻

11

水很溫柔遇到一棵樹就轉彎

水很倔強會把頑石擊穿

而會轉彎的水與穿石的水

并不是同一種水

12

頭發白了我還是我

不敢喝酒了我還是我

不問人間世事了我還是我

不再愛了我是另一個我

13

心死了

我用肉體活著

像一塊朽木

不理會春風來與不來

14

我從來不敢

輕視饑餓

因為一切生命

與生俱來的就是饑餓

15

我焦急地走，

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可走的每一條路都很熟悉，

哦， 我迷路了!

16

我一直在使用別人的時間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偶爾找到一會兒完整的自己

也是僅夠向自己道歉的時間

17

我伏在你的詩集上

只冥想不翻開

像輕輕伏在琴上而不彈撥

怕驚醒心底的樂音

18

一場激烈的沖突結束了

空氣平和得像真理

而另一場更激烈的沖突在醞釀

那是絕對真理

19

我一直收藏著

你清水一樣明媚的笑

多少年過去了

明媚已經是珍貴的文物

20

不想讓你發現我和月亮對話

也不想驚動你那里的月亮

可是我一張嘴

你就在月亮里出現了

21

黑暗不是一只烏鴉

遮住我的眼睛

是成群的烏鴉

遮住了太陽

22

鳥的排泄物里有一粒種子

種子落地生根發芽

直至長成一棵大樹

而這一切都不是鳥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