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色情和無底線更可怕

韓松落

前段時間，因為工作原因，我在各種直播平臺看了大量節目，包括音頻和視頻，最后我發現，真實的直播世界和媒體報道的不一樣，和我想的也不一樣，直播里有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網絡直播誕生以來，一直伴隨著各種批評，也伴隨著許多負面報道，主播們直播換衣服、自殘，講葷段子，做大尺度表演，闖男澡堂、女澡堂，或者以直播為媒開展商業行為，等等。從這些批評和報道里，你似乎會得出一個印象，直播世界充斥著色情和低俗，生猛而生動。

不，不是這樣！大部分直播，什么都沒有！沒有一切能夠被當做“內容”的東西——也許，我們對“內容”的理解已經落伍了。那里面沒什么表演，也沒什么色情，就是一個人在那里吃東西，或者靜坐著，至多聽聽歌，而且這個入還往往不好看，和帥和美都不沾邊，只是一個愿意讓別人看的人。而看直播的入，也是沖著看活人去的，別的什么也不為，而且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當然，有些直播是有社交意義的。有人偶然開個直播，為的是讓朋友看看自己，發發紅包，在打字區刷幾句話，也算是聯絡感情，有人去看直播，為的是搭訕主播，或者在一起看的人里發展點什么艷遇。但多數直播，連這種微小的意義都不具備，就是為了讓人看見入（連窺私都算不上），讓人們的無聊互相印證。

直播之所以興盛起來，原因復雜，有技術的、心理的和經濟的原因，也許是因為科學技術到這一步了，也許是因為現代社會原子化了，人們想看見彼此，也許就是資本為逐利而制造了一個行業，這個行業的營利可能又吸引了更多人加入其中，就像微博用戶“神嘛事兒”說的那樣，只要一個營生落地變成行業，你就休想把它塞回去了。也許，只是因為制造業衰落，讓富余勞動力必須四下尋找出路——許多開直播的人，都來自以前的重工業發達地區。

就這樣，一個資歷略深的直播間，會有幾千人同時在線觀看，還不時地有人刷禮物。看和被看里，都是無盡的無聊、乏味和空虛。

色情不會讓我毛骨悚然，各種無底線也不會，但這種無聊和乏味，卻讓我毛骨悚然。

接連看上一個月的直播，你會明白生命的全部真相。有些人看到了這種生命沒意義，于是積極生活，為的是給生命增加意義，而許多入是沒有這種能力的——給生命增加意義是一項復雜的技能。沒有這種技能的人，于是就那么活著，不求意義，也不知道什么是意義。教育程度提高，生活水平改善，都不能改變這個狀況。

太多作家、影人、藝術家在他們的作品里描繪過這種狀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愛麗絲·門羅的每一篇小說，都在講平淡沉悶的生活是怎么把人逼瘋了的。以前只覺得這些作家們反復寫這種題材，是一種矯情，但看了一個月的直播之后我明白了，這才是人類生活的永恒主題，這件事永遠無解，永遠得大聲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