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組詩）

李曉泉

輕輕地……

小鳥輕輕地展翅在藍天

道路輕輕地抹去了昨天的腳印

大朵的油菜花輕輕開在我的窗前

這個上午我什么也不想做了

看風輕輕地吹走烏云

看孩子們輕輕地把風箏飛上天

看一只小螞蟻輕輕地穿越我的腳邊

多少往事在我的腦海一閃而過

時間的雨輕輕落下也不成為汪洋

輕輕的午后多好啊！

讓塵間的苦難緩慢地生長，天地間

只剩下揮舞鐮刀的聲音

常 常

常常我們就那樣擠在萬物之間

哭著笑著，愛著恨著，醒著夢著

萬物并沒有因為我們

發生任何變化，這一生

我們多像站在舞臺上

從登臺到謝幕匆匆度過一生

時光把萬物安放得錯落有致

只有我們喊出疼和孤獨

庭 院

很多年前，我的童年留在一座小小的庭院里

很多年后，我知道更廣闊的悲歡在遠方

當我看見孩子們重復著我的當年

我高興地與他們打招呼：

嗨，你們好！

我能和這些神的孩子說什么？

當年我也是神的孩子

神啊，終究要放手

把孩子們一個個送往滾滾紅塵

黃 昏

把我的心變成一盞燈吧

把我變成一只迎著暮色走向村口的小羊吧

把我變成一只邊飛邊鳴叫的小鳥吧

當這一天即將沉入黑夜的汪洋

把我變成一棵無知的小草吧

我說不出憂傷

也沒有一把小嗩吶的歌喉

我看見年邁的母親

扛著鋤頭從田間歸來

披著風霜和暮色的肩膀在風中顫抖

或者讓我重新誕生一回

在這薄薄的天幕下

在這萬籟寂靜的傍晚

把我變成一個小小的嬰兒吧

讓我對悲歡離合的塵世一無所知

把我變成一場哭泣，一個微笑

把我變成天邊最早出現的那顆小星

讓我豎起耳朵聽聽走向柴門的腳步聲

四 月

四月用它野花的鼓槌敲打耕田者的膝蓋

四月的風讓樹木都揚起頭顱

聽陽光的沙沙之聲

四月像眼神中跑著駿馬的小乞丐

衣兜中什么也沒有

小小的河剛剛學會波浪

小小的青苗還不知稻谷為何物

羊啃著空曠中的嫩草

只有鵝卵石陷入記憶，不停翻滾

四月太小了，你可以像父親一樣責備它

匍匐在大地上仰起頭的四月

也看見了你雪白的發和皺紋

四月，甚至還沒有學會撒嬌和哭泣

面對調皮的四月要當心

毒蜂和蛇正窺探著你

像你窺探這個世界企圖找到真理

像你窺探自己的內心

尋覓著你心中當年那個與四月一樣

謎一樣愛做夢，勇敢的少年

原以為

原以為對這個世界可以轟轟烈烈像火苗一樣燃燒

可是這些年卻突然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原以為故鄉不遠，伸手可以摸到

可是已經很久了腳步沒有踏上那片黑土

原以為經過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應該平靜

可今晚翻出當年的照片卻無端哭了

原以為哭就哭吧，老就老吧

當我走出院子，仰望滿天星辰

窗外的金銀花啊，突然涌來濃香

我突然想喊出來，把這美麗的夜晚告訴每個人

我的心在那一刻為什么依然像一個

青草一樣渾身透明的孩子

燈 下

只有在燈下

我才能看見自己卑微的命運

那些溫暖的光一片一片落下來

像寒冬的大雪一片一片落下來

只有在燈下

我才發現自己的心中那么擁擠

往事像成群的羊，我不知

要把它們趕向哪里

只有在燈下

我才能好好地查看自己的骨頭

哪些已被風吹彎

哪些已被命運折斷

哪些已被悲歡離合弄得銹跡斑斑

只有在燈下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我才想想自己的明天

明天是一個多么引人入勝的詞

仿佛一個人只要從時光的瞳孔穿過去

能遇見春天，遇見快樂

遇見奇異的光，奔跑的神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我想給每一棵站著死在風中的小草

立一座紀念碑，它們年復一年

死亡和重生的力量太偉大了

如果可以我想蹲下來

看看那個田間揮鐮的老人

如果可以我想把自己變成那座橋

摸一摸走過的鄉下人的腳步

如果可以我想像小野鴨過得一樣美好

你看，它們正一遍遍練習飛翔

它們不久將飛往南方

如果可以我想把遼河灘上傍晚的寧靜告訴你

我聽見了萬物在風中熟睡的鼾聲

卻不知它們正做著什么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