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納托爾·凱勒茨基(Anatole Kaletsky)
克努特王的傳說講述了盎格魯-薩克遜先王如何向臣民展現皇室權力的極限。克努特將王座設在海邊,命令上漲的海潮退去。海水和往常一樣上漲并浸透了克努特,這時他對朝臣們說:“現在,讓所有人知道國王的權力是多么空虛。”
以“英國脫歐就意味著英國退出歐盟”為口號的首相梅似乎認為克努特給人們的教訓是關于民主而不是天文的:他應該舉行公投。盡管梅反對英國從歐盟退出,但現在她有了新的口號:“我們將讓英國脫歐成為一場成功,因為英國人民投票選擇了它。”
這毫無意義。如果英國成為除俄羅斯之外僅有的自絕于歐盟單一市場的歐洲國家,它就不可能獲得經濟成功,不管人民怎么投票。
企業對此心知肚明。因此,英國現在面臨著經濟學家所謂的“極端不確定性”,即風險無法合理量化,導致利率、稅收和貨幣價值的變動基本無效。英格蘭銀行指出,許多投資和招聘決定會被推遲,直到英國貿易條件形勢明朗。如果英國進入脫歐程序,這將耗時多年。
隨著英國經濟陷入衰退,以及政府的快速“成功脫歐”承諾被證偽,公共觀點將很快發生變化。梅的議會微弱多數將承受壓力,包括來自因為她迫使所有前首相卡梅倫的盟友去職而樹的諸多對頭的壓力。因此,英國脫歐事宜的主要決定不會在倫敦做出,而是在布魯塞爾和柏林做出。
在做出這些決定時,歐洲領導人必須回答兩個問題:如果英國拒絕歐盟規則和機構,它是否應該繼續獲得歐盟成員國的主要好處?是否應該改革一些規則和機構,以使歐盟對選民更具吸引力(不僅是英國,而是整個歐洲)?
兩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第一個是“否”,第二個是“是”。
歐盟領導人應該給出明確的選擇:要么英國在進行了一些滿足公共意見的附加改革談判后保留歐盟成員資格;要么完全脫離歐盟,以與“從阿富汗到津巴布韋在內的所有世界貿易組織成員”一樣的標準與歐盟談判。這是英國財政研究所(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所描述的除了完全成員地位之外最可靠的替代方案。
表明脫歐條件不可談判,同時為保留成員資格條件提供操作空間,這樣一來歐洲可以把注意力引向第二個建設性問題:能否說服選民,讓他們對歐盟持積極態度?
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歐盟成員地位的除了對單一市場之外的諸多有形好處上:環境改善、農業補貼、科研資金、基礎設施、高等教育以及在全歐洲生活和工作的自由。
歐盟應該排除“挪威”或“瑞士”模式等虛幻的中間道路選項—而梅拒絕了這些選項,因為它們隱含人的自由遷徙—從而讓英國脫歐的經濟影響明確化。倫敦將不再是歐洲金融首都,因為監管將有意識地做出改變,讓商業活動轉移到歐盟司法轄區。出于同樣的理由,許多位于英國的出口產業也將無法維持。
面臨這一前景,英吉利海峽兩岸的企業將有動力公開支持英國保留完全歐盟成員地位,而不是靜悄悄地游說自身所在部門的特殊協議。媒體甚至會指出代議制民主將狹義公投多數視為議會決定的永久性約束,這樣的憲政安排是荒謬的。
強硬派民族主義者也許不會關注,但足夠多的邊緣疑歐派可能會重新思考他們的立場,從而扭轉52%~48%的脫歐公投多數。
如果歐洲領導人不是為英國脫歐提供便利,而是認識到脫歐公投是歐盟改革的“集結號”,以此真正重視英國選民釋放的信號,那么公共觀點的逆轉幾乎是肯定的。
假設歐盟領導人邀請英國政府就主導公投并且仍在繼續助長其他歐洲國家怨念的政策進行談判。這些政策包括本國失去對移民的控制;權力從國家議會轉移到布魯塞爾;依賴公民權與慷慨的福利國家之間的強聯系的社會模式的破壞等。
比如,想象一下歐盟領導人認可丹麥的最新方案,允許國家政府區別對待本國公民和新近移民的福利支付,或者,想象一下將瑞士“緊急叫停”移民激增的計劃推廣到全歐洲。想象它們放松扼殺南歐的反生產性預算和銀行規則。最后,再想象一下歐盟承認權力的集中有些過度,并正式停止推動“更加緊密的聯盟”。
這些改革在布魯塞爾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他們需要更改條約,并且可能被選民拒絕。但反對此前集中權力的歐盟條約的選民幾乎肯定會援引讓國家議會重獲權威的改革。改革的真正障礙不在于更改條約的困難性,而在于官僚對讓渡權力的抵制。
歐盟委員會仍沉迷于捍衛歐盟既有成果,即聯盟所“收集”的權力。歐盟的原則禁止將這些權力還給民族國家。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及其幕僚長馬丁·塞梅爾(Martin Selmayr)甚至歡迎英國脫歐,視之為通過進一步集中權力“強化既有成果”的機會。
和梅一樣,容克也應該想一想克努特王。國家民主的潮流正在整個歐洲興起,“更加緊密的聯盟”的口號無法逆轉這一潮流。歐洲領導人必須認識現實,否則將目睹歐洲沉沒。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作者安納托爾·凱勒茨基是龍洲經訊首席經濟學家、聯職主席,著有《資本主義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