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華家嶺

秦灃

1936年10月至11月期間，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第二方面軍、第四方面軍6萬多將士，會師于當時僅有6萬多人口的會寧縣，前后停留了四十多天。

此間曾發生過六次激戰，其中華家嶺阻擊戰最為慘烈，也被稱為長征最后一戰。

大墩梁位于甘肅會寧南部中川鄉，不大的一座孤單單的小山頭，是華家嶺山脈的余脈。

在大墩梁最高處，有一個紅軍烈士陵園。當年激戰過的土堡也在其中，土堡的土墻上，彈痕依舊。

烈士陵園的開闊處，一座石碑高聳云天。紅色花崗巖上書有十個金色大字：“大墩梁紅軍烈士紀念碑”，是會寧縣人民政府于紅軍三大主力會師五十周年而立的。

紀念碑后面不遠處，有一座直徑約10米的墳頭。據當地人說，這兒原來是一口枯井。戰斗結束后，由于犧牲的紅軍戰士太多，無處掩埋，當地老百姓就把烈士遺體集中安葬在枯井里。很多烈士遺體無法一一清理，則就地掩埋在他們各自犧牲的山坡上。

八十年前發生在華家嶺的那場激戰，紅五軍傷亡慘重，副軍長羅南輝犧牲。這是長征的最后一戰，也是會師后的第一戰。紅軍付出了沉重代價，但勝利完成了阻擊敵人的任務，掩護會師主力部隊北上，為紅軍西渡黃河、北進陜北贏得了時間，在紅軍和中國革命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打好會師后第一仗

1936年10月7日，紅四方面軍先頭部隊與紅一方面軍勝利會師。兩天后，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到達會寧城。

同時，國民黨軍隊發動了“通渭會戰”。蔣介石調集胡宗南、王均、關麟征、毛炳文、于學忠、王以哲等部約25萬人，企圖將紅軍主力部隊壓迫于黃河東、西兩岸而一舉“殲滅”。

為粉碎國民黨軍隊的陰謀，為三軍會師和休整提供時間保證，紅軍在通渭馬營、華家嶺、會寧大墩梁一帶組織了華家嶺阻擊戰。

10月20日，擔任紅四方面軍后衛任務的紅五軍奉軍總指揮部的命令，在通渭、會寧兩縣交界的華家嶺地區阻擊敵人。

紅五軍原為紅一方面軍五軍團，在紅一方面軍長征序列中擔任艱巨的后衛任務。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后，紅五軍團與紅四方面軍三十三軍合編為紅五軍。紅一方面軍單獨北上后，紅五軍在紅四方面軍序列中。紅二、四方面軍長征北上時，紅五軍仍然擔任后衛，有“鐵流后衛”之譽。

華家嶺當時是西蘭公路的必經之地，敵人想在這一帶控制紅軍北上、西進，而紅軍必須御敵于西蘭公路以南。軍長董振堂戰前動員說：我們一定要打好會師后的第一仗，多消滅敵人，掩護主力部隊會合和休整，用實際行動來保證會師部隊的北進！

時任紅五軍三十七團政委謝良在“回憶會寧華家嶺戰斗”一文中對這場阻擊戰有著極為詳細的描述。

1936年10月21日，三十七團在馬營擔任警戒任務。當天晚上，紅五軍軍長董振堂在電話里傳達了作戰命令：“敵毛炳文部9個團已經緊緊跟上來了，明天早上可能進到你部駐地，你們團的任務是在馬營至華家嶺之間，用運動防御的方法，堅決阻擊敵人一天，以掩護主力部隊的會合和休整。”

在電話里，董軍長還說了一個好消息：咱們四方面軍同一方面軍已經在會寧縣城勝利會師了！

馬營到華家嶺有二三十公里，公路兩邊都是光禿禿的荒山，幾乎沒有什么可以用來掩護的樹木，要在此阻擊數量多過紅軍兵力幾倍的敵人，是一項相當艱巨的任務。

大會師的消息鼓舞著每個戰士，在“打好會師后第一仗”的響亮口號下，戰士連夜構筑野戰工事，做著戰前準備。

10月22日，紅四方面軍已全部離開通渭進入會寧縣境。敵三十七軍9個團隨后趕到了華家嶺下馬營鎮。

與強敵激戰一整天

馬營鎮地處華家嶺和黑燕山之間的狹長山谷里，是進入會寧的門戶。紅五軍將阻敵的第一道防線設在馬營。

三十七團布防在北側的華家嶺山腰，與布防在南側黑燕山上的三十九團形成了一個口袋狀的陣地。作為后備梯隊的四十三團、四十五團，隱蔽在華家嶺山梁上。

軍部指揮所設在華家嶺山頂上，由軍長董振堂親自坐鎮指揮。

22日清晨，三十七團二營的部隊埋伏在馬營的山上，盯著南面的公路。不一會兒，公路盡頭塵土飛揚，敵人的先頭部隊到了。敵人成四路縱隊沿公路開進，似乎并沒有特別的戒備。

等敵人進到馬營附近，紅軍從兩側的山上開了火，槍彈像旋風似地掃去。敵人當即躺倒一片，其他的趕忙散開，伏在馬路兩邊，盲目地射擊。

伴隨著沖鋒號的響起，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中，戰士們沖下了山。亂了陣腳的敵人，慌忙順公路南逃，來不及逃跑的舉手繳槍，當了俘虜。不到三十分鐘，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干凈利落地結束了。

二營押著30多個俘虜，撤到北面公路右側的山上隱蔽起來。一營和三營成了第一梯隊，在馬營以北公路兩側的陣地上，等候敵人。

等了好久，公路上空空蕩蕩，四周一片沉寂，不見敵人的影子。忽然，遠方傳來了隆隆的馬達聲，一架、兩架、三架……敵機由蘭州方向貼著公路從西北飛來。一到馬營上空，就瘋狂掃射、投彈。霎時，馬營被淹沒在熊熊烈火之中。

飛機投彈過后，敵人的步兵組成戰斗隊形沿著公路發起了攻擊。沖進鎮子后，敵人并沒遇到任何抵抗，就繼續北進，來到三十七團一、三營的陣地前面。待敵人離得足夠近時，一、三營的機槍、步槍和手榴彈突然一齊開火，招架不住的敵人掉頭退回了馬營。

敵人碰了兩次釘子后，終于弄清紅軍陣地的位置，調來飛機、大炮，對我軍陣地一番狂轟爛炸。

三十七團守在沒有一點遮擋的光山上，沒有高射武器，敵人的飛機飛得很低。打急了的戰士，站起身子用機槍、步槍對著敵機開火。

站在團指揮所的謝良，看見一架敵機朝著他們俯沖下來，扔下兩顆炸彈。他剛喊了聲“臥倒”，炸彈就在指揮所一前一后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沖天的砂石塵土掉了下來，幾乎把他們埋住了。

此時，團參謀長王力報告說：“通往三營的電話線炸斷了。”王力提出，讓他到公路那邊的三營陣地去，如果聯絡中斷，他就指揮三營作戰。

王力到了三營后，正趕上敵人發起新的攻擊。謝良從望遠鏡里看到，戰士們跳出戰壕，追著敵人射擊。山坡上火光閃閃，硝煙滾滾，敵人支持不住，垮了下去。

在這次反沖擊中，王力不幸中彈犧牲，為長征的最后勝利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中午，敵人調整了部署，集中大量兵力向公路右側的一營陣地進行輪番的集團沖鋒。一營的戰士們打得十分頑強，每次都等敵人前進到離前沿只幾十公尺的地方，才猛烈地開火。

突然，一股敵人迂回過來，從側后方向一營進攻，一營面臨三面受敵的危局。團長李連祥抓起電話，對著話筒果斷地命令：“二營出擊！消滅一營側后的敵人！”

二營旋風般地沖殺過去，很快把側面的敵人打退。同時，一營再次擊退了從正面進攻的敵人……

下午，敵方大約一個團的兵力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又一次發動了進攻。營連長同時下達命令，準備手榴彈和刺刀，待敵人臨近時，先用手榴彈，爾后用刺刀搏斗。以這樣的方式，擊退了兩次敵人進攻后，雙方對峙著。

在華家嶺公路兩側，與數倍于己的敵人激戰一天，我方傷亡了100多人。入夜，三十九團接防，三十七團撤出陣地休整。

筆記本救了團長命

華家嶺是西（安）蘭（州）公路一個高地，是紅五軍阻敵的第二道防線。

四十三團配置在華家嶺村以東的一線山頭，四十五團配置在華家嶺村西邊向南延伸的山頭，兩團形成犄角之勢。三十九團為第一預備梯隊，三十七團作為第二梯隊配置在三十九團之后。部隊連夜構筑工事，準備應敵。

23日，敵第三、三十七軍在炮火的配合下，全力向華家嶺的紅五軍陣地發起了總攻。敵人用重炮猛轟四十五團前沿陣地，霎時間陣地上火光沖天，硝煙彌漫。

敵毛炳文部從東側登上華家嶺梁頂，四十三團與其展開了激烈戰斗。敵人看正面進攻無效，以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從側翼向四十三團迂回，如果敵人得手，勢必將打亂四十三團的防御部署。

危急時刻，四十五團政委張力雄、團長葉崇本帶著特務連和一營躍出掩體，朝迂回的敵軍撲去。手執一把大刀的葉崇本沖在最前邊，張力雄抱著機槍正在掃射時，突然一梭子子彈打過來，他只覺得右胸像被什么東西擦了一下，手一摸才發現右胸口袋里一本厚厚的土造筆記本，被子彈打得粉碎，所幸沒有受傷，站在他右側的旗語員小王，被打斷了左腿。

紅五軍副軍長羅南輝令三十九團也沖了上去。在三個團的合力抗擊下，王均部隊首先被擊潰，退到山谷；敵毛炳文部在強大的火力壓迫下，停止沖擊，在山頭與四十三、三十九團對峙。

中午，敵人在飛機、大炮的相助下，發起了更加猛烈的進攻。由于地形狹小，紅五軍的兵力部署不開，部隊傷亡很大，彈藥也所剩不多了。紅五軍只能采取短兵相接的戰術，組織了幾次反沖鋒，從敵人手里奪回了一部分槍支彈藥，但仍未打退敵人的進攻。

正在觀察敵情的羅南輝，被一顆爆炸炮彈飛起的彈片，擊傷了胸部右側和頭部。作戰參謀在電話里給各部隊傳達了作戰命令，并向軍長匯報了羅副軍長受傷的情況。董振堂在電話中指示，用擔架將羅副軍長抬回后方。

在董振堂軍長的指揮下，紅五軍兩次打退了敵人進攻，奪回了陣地。

黃昏時分，勝利完成第二次阻擊任務的紅五軍乘著暮色，向著華家嶺支脈—會寧縣南部的大墩梁撤退。

大墩梁上的肉搏戰

大墩梁是紅五軍阻擊敵人的第三道防線，這里山巒起伏、溝壑縱橫，是阻擊敵人的絕好地帶。

四十三、四十五團配置在大墩梁主峰上，三十七、三十九團配置在宋家梁一帶，軍指揮所設在位于大墩梁主峰的東南小山頭的一座土堡中。這時部隊槍支彈藥嚴重不足，4000余人的部隊，僅有槍支1600余支，子彈更是少得可憐，每支槍僅有10余發子彈。

敵人的七架飛機盤旋在大墩梁上空，向紅五軍陣地發起輪番轟炸。同時，敵人地面部隊分三路向大墩梁突進，采取多路、多梯隊的戰術，向紅五軍陣地輪番攻擊。

紅軍作戰工事都在光山禿嶺上，沒有樹木遮擋，敵機的輪番轟炸和俯沖掃射，使紅軍戰士傷亡劇增。爭奪戰從下午一點持續到三點。

突然，一顆炮彈掉在指揮所里爆炸了，頓時山頭彌漫起了一股土霧。在土堡外包扎傷員的龔錦文聽到爆炸聲，趕緊向堡子里沖去。塵土嗆得他直咳嗽，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他摸索著進了堡子，朦朧中看到羅南輝副軍長住的房子坍塌，炸彈直接掉進了屋子。旁邊房子里跑出了幾個作戰參謀，和龔錦文一起在廢墟中找到了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羅副軍長，以及衛生員陳世德。他們含著淚，將烈士遺體就地埋在了堡子的西邊墻下。

董振堂給總指揮徐向前發了電報，全文如下：經過三天的激烈戰斗，我軍傷亡很大，羅南輝副軍長犧牲。部隊已完成總部交給的阻擊任務，準備向會寧方向撤退。

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得知羅南輝犧牲后，悲痛不已，流著淚說：“南輝同志是紅軍中的一位優秀指揮員，他的犧牲是我軍的一大損失。南輝同志為黨獻身的精神比華家嶺還高，南輝同志的英名將與華家嶺共存！”

10月23日傍晚時分，董振堂向部隊下達作戰命令，要求各部隊發起反沖鋒，一邊掩護，一邊向會寧方向撤退。

這場肉搏戰極其殘酷。打完子彈的戰士，只能用刺刀、槍托、木棒與敵人搏斗。有的戰士犧牲時，口中還咬著敵人的手指頭，有的戰士倒下后，仍手持著卷了刃的馬刀……

戰斗結束后，紅五軍在一個打麥場舉行了羅南輝追悼會。董振堂軍長說：羅南輝是個好同志，他的血是不會白流的，一定要敵人來加倍償還。

1936年10月27日，朱德、張國燾致電黨中央及軍委：“五軍此次在會寧一帶激戰兩日夜，敵機七架轟炸，傷亡八百八十七人，炸毀與損失槍支三百八十條，干部、彈藥消耗，傷亡甚大，羅南輝同志犧牲。”

華家嶺阻擊戰是長征諸多戰斗中的最后一仗，紅五軍按照上級要求，完成了艱巨的阻擊任務，徹底粉碎了蔣介石將紅軍消滅在西蘭公路以南的企圖，有力地配合了主力紅軍的勝利會師，為紅軍西渡黃河、東進陜北贏得了時間，打開了通路。

1986年，紅軍三軍會師五十周年之際，70多名老將軍、老紅軍到曾經的戰地重游，當年的衛生員在大墩梁找到了埋葬羅南輝遺體的地方。會寧縣政府為羅南輝修建了陵墓。如今三十年過去了，墓丘之上，一棵挺拔的蒼松枝葉茂盛，張揚著無限生機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