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安然
1.
走進教室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也說不出是為什么,眼前就是我最熟悉的高二三班,最靠樓梯的一間。黑板上面釘著被我們調快了五分鐘的表,因為班主任非常愛拖堂。同學也還是那些,即使是上課鈴響了,老師沒走進來前的一分鐘,都是鬧哄哄的。
可就是覺得少了點什么,直到班主任走進來,我才明白是哪里不對,因為孟甄沒在。可是似乎沒有一個人在意,老師點名時也跳過了孟甄的名字。
心不在焉熬到了下課,我問同學:“孟甄怎么沒來?”
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猶豫著問了句:“你說誰?”
“孟甄啊。”我討厭這種玩笑,“別開玩笑了。”
“誰開玩笑了,神經病。”
我有些氣,又去問其他人,卻發(fā)現,每個人的回答都如出一轍。
誰是孟甄?
我顧不得什么,直接闖進了老師辦公室:“老師,孟甄今天怎么沒來?”
不等班主任回答,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因為她臉上的表情,和班上那些同學一樣。
我麻木地退出了辦公室。我滿腦子都是為什么,所有人都當孟甄不存在,只有我的記憶那么清晰。
我和孟甄的相識熟悉,以及走過的路……從高二一直到大二的整個過程——
等等!
我終于意識到真正奇怪之處在哪里,我站在走廊上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我狠狠揉了揉眼睛,可什么都沒有變。
可是我最后的記憶,明明是在大二。
為什么,我會回到這個高二三班,回到沒有孟甄的高二三班。
2.
我最討厭的是化學課,雖然我是個男生。但諷刺的是,我和孟甄的關系,就是在化學實驗課上開始的。
我們被老師胡亂分在了一組,做一個揮發(fā)試驗。在那之前,我們幾乎沒怎么說過話。我倆毫無團隊精神,各干各的。
我點燃了酒精燈,隨手放在一旁,就去拿其他的東西了,沒看到她正好低下頭去。
還是化學老師第一個反應過來,喊了聲:“誰燒到頭發(fā)了?”
這時我才聞到燒焦的味道,一回頭看到孟甄的頭發(fā)還在燒,下意識伸手就去摸,輕輕一掐就滅了,一手燒焦的頭發(fā)碴。
我的對不起也是含在喉嚨里,沒說出來。我倆就面對面站著,十分尷尬。
打破這種尷尬的是孟甄,她抄起剪子,干脆利落把發(fā)尾齊齊地剪去一大截。看得我這個男生,心里都一抽。
孟甄似乎一點也沒在意酒精燈是我點燃的這件事,繼續(xù)干自己的了。可之后的半節(jié)課,我總是不自覺盯著孟甄的頭發(fā)看她剪掉的那一塊,齊得很是突兀 ,混在里面格格不入的。
這樣的孟甄,讓我覺得意外。
念到高二,還和孟甄像個陌生人,是因為班上的風言風語。大家都在說孟甄難相處,說歸其還是因為孟甄的家境太好了。開學第一天,校長親自來囑托班主任照顧,自然而然,她就被排擠了。
下了課我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站在小賣部里踟躇。我想給孟甄買瓶飲料當賠罪,卻不知道人家喜歡喝什么。
“買水蜜桃汁吧。”
身后有聲音說,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知道是對我說的,我順嘴就應了下來,跟老板說:“那就要水蜜桃汁吧。”
交了錢,我才想起來看身后是誰。一回頭就看見孟甄似笑非笑的臉。
我狠狠咬了下口水,沒控制住自己此地無銀的表情。
一瓶水蜜桃汁,讓我和孟甄熟了起來。我們的這段緣分,成為了全班的笑柄。
貧困生搭上大小姐,每每一同進出,身后總有這樣的聲音。每次我不自覺拉下臉來,孟甄都會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說“smile”。我總是會被她奇怪的發(fā)音逗笑了。
可我心底還是在意。我在意的不是孟甄是“大小姐”,而是我是“貧困生”。
和孟甄熟悉起來之后,我的自卑愈發(fā)嚴重了。
3.
午休時我避開大部隊,只買了一碗泡面,坐在食堂的角落吃。墻上掛著一臺舊電視,播的是地方臺的午間新聞。聽到“甄式集團”四個字時,我手一抖,筷子掉進湯面里,濺了一手滾燙的湯汁。
我以為孟甄根本不存在,我以為我記憶里的那些只是南柯一夢。可事實上一切正在發(fā)生,電視上,孟甄家的公司,正在面臨危機。
我突然想到,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哪里能見到她。
放學后,我徑直跑去了孟甄的家。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手在書包帶上握出了汗。我想到我又要見孟甄,居然緊張得要命。
按了好幾次門鈴,答錄機里傳來了孟甄的聲音。她有些小心地問:“請問找誰?”
“是我啊,何景熙。”
我興奮起來。原來大家真的是跟我開玩笑,孟甄只是沒來學校,并不是根本不存在。我抓了抓頭發(fā),覺得自己蠢爆了。
可是答錄機里很久都沒有回應,門也沒有開。我的興奮一點點降了下去,變成了慌亂。我接連“喂”了兩聲,孟甄終于又回答了我,可是聲音變得有些冰冷了。
她又一次問:“請問您找誰?”
完完全全對陌生人的語氣。
“我是何景熙啊,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對著答錄機張牙舞爪,“我是明前高中三班,江北大學廣告設計系的何景熙啊,我是你同學啊,我是……”
“啪——”答錄機斷掉了。
它像是在說,你這個神經病。
就在我想要再試一次時,突然頭痛欲裂,我捂著頭跪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那不是我能承受的疼痛,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我呻吟著倒在地上,在最后的視線里,看到了孟甄驚慌失措的臉。
我向她伸出手去,我動了動嘴唇,可我知道我沒有說出聲音來。
——你是騙我的吧。你是記得我的,對吧?
4.
高三那年,對我來說,最大的新聞,是甄式集團危機,董事長被帶走調查。
事實上,我的生活,原本和“甄式集團”沒有半點關系。我母親早亡,父親身體又不好,每月工資微薄,還有個同樣需要上學的姐姐,生活十分艱難。我完全是憑借讓人沒話說的成績,考上這個每天放學門口一堆名車的名校的。
可我偏偏認識了孟甄。
孟甄一周都沒有來學校,我很想給她打個電話,可我是全班唯一一個沒有手機的人。我去問了平日里和孟甄還算說得上話的一個女生:“你知道孟甄家住哪兒嗎?”
女生的眼神中有火花,仿佛能聽到噼啪的聲響,她好奇地問:“這種時候,你還聯(lián)系孟甄干什么?”
“她是同學啊,我就是想關心一下……”
“關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用得著你關心?”
很多人一起譏笑了起來,我看著他們的臉,想到的卻是孟甄聰明淡然的模樣。我跑出教室,把門拍得震天響。
我去問了老師,老師只知道大概,并不確定門牌。放了學,我一個人坐車去那附近。一大片的別墅,我一間一間按門鈴去問。終于,在答錄機里,傳來了孟甄的聲音。
“我是何景熙。”
我一直活得很壓抑,鮮少有明顯的愉快,更別提興奮。可當我聽到孟甄聲音時,心底有一股力量,一躍而上。我甚至覺得那一瞬間的自己,很陌生。
“你怎么來了,”孟甄很吃驚,卻很快開了門,“進來吧。特殊時期,沒有人,就我一個。你來這兒挺遠的吧,吃飯了嗎?”
“啊,我不餓,沒事。”
我緊張地坐在沙發(fā)上,孟甄放了杯水在我面前,坐在了我對面。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沉默的坐了很久,直到孟甄“撲哧”笑出了聲。
她的笑容仿佛特赦令,我陡然放松了下來。
“我沒事的。無非是家里有錢,沒錢。不過有錢沒錢都一樣可以生活。”
“可是……”
我明白孟甄不是普通富家女,她從來不炫富,不矯揉造作。可也正因為此,在我心里,孟甄就是個最普通的女孩。
我真心希望,她能過上無憂無慮幸福的日子。千萬不要,過像我一樣的生活。
在門口,我已經轉了身,孟甄突然叫住了我。我回過頭,看到她的神色難得有些慌張,她望著我,半天才開口:“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愣了愣,有些不敢應,我知道她現在只是在問詢自己的判斷罷了。
“你等我一下,”孟甄跑上樓去,拿了個東西塞到我手里,“你幫我個忙。”
那是我一生當中,幫過別人最大的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冒險,與秘密。
可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和孟甄真真正正綁在了一起。
5.
我在醫(yī)院醒來,沒有孟甄,醫(yī)生說,是有人打120送我來的。我終于確定,孟甄是真的不記得我。
在這個與孟甄毫無關聯(lián)的世界,時間飛快,卻不痛不癢。我畢了業(yè),而甄式集團沒有破產,短暫的危機過去,仍舊是當地數一數二的企業(yè)。
我又去看了孟甄幾次,遠遠看到她過得很好,似乎無憂無懼。
我以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大二初,姐姐結婚了,我回老家去參加姐姐的婚禮。婚禮結束已經很晚了,我陪著爸爸回家,突然在路邊看見被人纏住的孟甄。我條件反射地沖過去,擋在了她的前面。那個人似乎反倒被我嚇了一跳,瞪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可能只是街上那些喜歡強拉客人進店的人。孟甄從我身后探出頭來,忽然大笑起來:“咦,是你啊,你這人怎么這么奇怪啊?”
她居然還記得我。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轉過身,握住了她的肩,她有點詫異,但沒有躲,“明年三月,你不要出遠門,盡可能待在家里。”
“為什么?”
“我說了你也不會信。你答應我。等到四月,我會給你打電話。”
“打電話?你知道我電話?”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怎么答。她朝我一攤手:“手機給我。”
我把手機交給她。她麻利輸入了她的號碼。我記得的號碼。
“好,我答應你,”她眨了眨眼,把手機丟還給我,“但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哦。”
“我保證。”
她蹦蹦跳跳地走了,還轉身朝我揮手。爸爸問我是不是認識的人,我搖了搖頭。
我希望永遠都不認識她。
6.
一直到畢業(yè),孟甄沒有再回學校來。而我,考上了三十多個小時火車那么遠的江北大學。我會去那里是因為那所學校給了我第一年的獎學金。
孟甄的家徹底垮了,公司破產,房子也被拿去抵債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的手里,只有她那天交給我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盒子,并沒有鎖,我想看就能看,但我一直沒有看過。可離我出發(fā)去念大學時間越來越近,我想得到孟甄的消息,我只有打開它一條路。
只是,即便做了壞的打算,盒子里面的東西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很多我看不懂的打印件,還有個U盤,以及一張銀行卡。當我徹底明白了這些是什么,我抱著頭坐在地上,許久都動彈不得。
那些東西告訴我,是孟甄舉報了她父親,是她害得自己家到如此境地。
因為要去念大學,我終于買了手機。我記得孟甄的號碼,對于沒有朋友的我來說,孟甄的號碼就緊挨在父親和姐姐之后。我給她發(fā)了信息,告訴她我的近況,包括我走的時間。但我日盼夜盼,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最終還是到了去學校報道的時間,沒想到,在火車站門口,我見到了孟甄。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她也沒有叫我,但余光那一瞥,最終還是促使我停住了腳步。我有點不敢相信,可她直勾勾看著我,像在和我說她是在這里等我的。
“我和你一起走。”她露出個慘淡的笑容。
我們有半年沒見,她比之前瘦了一大圈。我把所有的包都放到一邊,空出一只手,拉住了她。只是沒有硬臥了,上了火車之后,我把臥鋪給了她,自己一個人坐到了走道上。
上了車之后孟甄一直都沒動,就坐在臥鋪上發(fā)呆。入了夜,其他人都睡了,我終于走了進去。我想拍拍她的肩,可手還是不爭氣地僵著。我對她說:“你睡一會兒吧。”
“你都不問我為什么會在這兒嗎?”她沒有抬頭,手在膝蓋上死死攥著拳頭。
“你知道的,我不太擅長說話,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她輕笑了一聲,可哽咽也隨之而來,“你相信一個毀掉自己家的人?”
“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們在做錯事,他們在害人,我不想讓他們繼續(xù)下去了……可我不知道會鬧得這么大,我不知道我會害死媽媽……”
孟甄嚎啕痛哭,我把她拉到了走道上,可她哭得幾乎站不起來。我單膝跪在她面前,伸手環(huán)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想讓她如此孤獨。我想讓她永遠都有依靠。
她爸爸入獄,她還是對媽媽坦白了,卻引發(fā)了媽媽急性心臟病發(fā)作。在一夜間,她成了孤兒。她在這世上唯一的活路,在我手里。
“沒有關系,我會照顧你,我會拼命照顧你。”
火車行過一座橋,底下的河流在月色里泛著冷光。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也行過了一座重要的橋。那座橋已經在那里很久了,是我一直不敢邁步,如今,我被推著走了過去,竟覺得欣喜非常。
心甘情愿的負擔就不是負擔,而是活著的意義。
7.
四月一號,我接到了孟甄的電話。她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你看,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呀。我怕你反悔,我就先給你打電話啦。”
“是啊……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太順暢了,順暢得不像真的。我心里的隱憂一點都沒消失。“我想見你。”我對孟甄說。
“好呀。但是,你要和我說實話。”
我和孟甄見面后,一起上了去周邊古鎮(zhèn)的長途車。剛上車,她就眼睛閃亮亮等著我的回答。她又回到了那么聰明,果斷,熱情的樣子。讓我心酸又欣慰。
“你想知道什么?”
“我覺得你真的認識我。”孟甄撅起嘴,“要么就是……你暗戀我?總覺得,你看我的眼光,好像認識我很久了。”
“我暗戀你很久了。”
“什么?”她呆住了。
我笑笑:“你聽我講個故事。”
我用代號將我和她真正的故事對講了出來,她聽得很認真,抓著我問:“那最后呢!結局呢!”
“結局……”
很奇怪,我記不清楚結局。重新回到高二三班之后,我只是隱隱知道我和孟甄的結局很糟糕,糟糕到,我不愿意與她相識。
車子路過一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遠處是白墻青瓦的徽派建筑。面對著如此美景,我的眼前突然閃過一連串的畫面。我呼吸困難,揪著胸口在座位上抽搐,孟甄焦急的臉就在我眼前,我好想好想再摸摸她的臉,可我的手沒伸出去,就陷入了黑暗里。
8.
孟甄和我在大學的城市生活,始終都很糟糕。她學歷不夠,又沒有經驗,每天都很頹廢。
我從大一開始,利用所有的空閑打工,連晚上都會挨個宿舍推銷手機卡發(fā)傳單。我把一分錢掰兩半花。
直到我生了病,大夫叮囑我一定要靜養(yǎng)。那個時候,孟甄突然振作了起來。她害怕我也會像她媽媽一樣突然離開她,所以她不再穿她那些昂貴的衣服,換成了和幾個人一起合租,去做從沒做過的工作。
我偷偷去她上班的地方,正看到老員工在數落她。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全然沒有了高中時瀟灑的模樣。看著一個美好的人身上的光漸漸消失,是一件非常痛心的事。
那一刻我想,如果她不和我在一起,一定可以過得更好。
這樣想著的我,無視了孟甄對我的種種依賴,我雖然照顧她,卻只遵循朋友的原則。我并沒有注意到,我刻意的保持距離,給她帶來的壓力。
她暴瘦,神經質。她接受了生活上所有苦與累,卻不能接受我和任何一個女生多說一句話。
我只是和學生會的一個女生偶然遇到,孟甄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一下子撲過去,抓住了人家的胳膊,扭頭問我:“她是誰?”
“你先放開!”兩個都是女孩,我想讓她們分開,卻又不敢用力。看得出來那個女生也要生氣了,我忍無可忍吼了一句,“你放手!”
孟甄嚇得松了手。那個女生還想說些什么,我先一步鞠了躬,說:“對不起。”
“你吼我?為了她?”
“我不是……”
我的手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肩,她就開始哭鬧。煩躁一點點升了起來,我用力推開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們不是什么特殊關系吧,我和誰在一起又怎樣!”
哭鬧著的孟甄,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后,像斷電一般靜了下來。她的瞳孔深處一片濃黑,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湖面,底下潛伏著一只怪獸。
冷靜下來之后,我出了一身冷汗。而她最終什么話都沒說,就那樣一步步從我眼前消失了。
沒過多久,在她工作的地方,我看到了另一個等待她的人。我看見她挽了那個男人的胳膊。
她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就像是我的那句氣話的報應。
9.
意識回歸后,首先聽到的是聲音,很嘈雜,緊接著痛感一點點升起,痛得崩潰。
再然后,我才緩緩睜開了眼。
我看到了很多醫(yī)生護士,有人扒了扒我的眼皮,我意識到嘴上罩著什么無法說話,但我聽到一個醫(yī)生對我說:“搶救了十多天,總算脫離危險了,好樣的。”
十多天?是夢嗎?我做了一場,回到高二三班,沒有和孟甄相識的夢?
我猛地想要坐起來,肋骨尖銳地疼再次將我丟回了床上。幾個醫(yī)生按住我,對我說:“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了,就好好保重吧。你女朋友的事,還請節(jié)哀。”
有關我與孟甄結局的記憶,由“節(jié)哀”兩個字一點點滲了出來,將我向絕望的深淵拖了下去。
10.
那個男人家庭狀況很好,事業(yè)有成。孟甄工作上出差池,被店長刁難,男人替她解了圍,并且?guī)退r了錢。
只是,當她真的和別人在一起,我才意識到,我有多不甘。
在姐姐的婚禮上,我酩酊大醉,坐在酒店門口哭著給孟甄打了電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說了“我不能沒有你”,但我確實在心里說了幾萬次。
只是清醒了之后,我再也沒提當天的事,又回到了平時謹慎的樣子。她也還像平常一樣,和那個人在一起。可我仍舊會把打工的錢定期往她的卡上存一半,不為別的,只為那一年,她把她人生最大的秘密,交托給了我。
大二那年三月,孟甄突然給我發(fā)信息:“我要和男朋友出去玩,回來給你帶禮物。”
我有點擔心,那是她隨我一起離開之后,第一次外出。可我想到她身邊還有人陪,也不好說什么。
只是才過去兩天,孟甄的電話在深夜打來。我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頓時困意全消。她的第一句話是:“你喜歡我嗎?”
我沒想到她突然打來電話是想問這個,我不習慣表達,還是卡住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好呢?”孟甄的聲音有種刻意的冷靜,“還是說,都不是真的呢?所有的好,都不是真的……”
“不是!是真的!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去找你!”
可無論我怎么問,她都不說她在哪里。我找了很多認識她的人,問她男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終于找到了孟甄男友的微信。等回復花了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對我來說比三年還長。他只是淡淡回我,他受不了孟甄的多疑,兩個人路上吵架,孟甄一個人下火車了,他沒有追。他輕描淡寫地說,那么大的人了,不會出事。
我連罵他的時間都不想費,問出孟甄下火車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去。
我到那里時,也已經過去一天多了。但我一出站,就看到孟甄坐在火車站對面一塊平臺上,抱著膝,一動不動。
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擁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我的心情史無前例的平靜,就像一段看不到頭的旅程,終于走到了終點一樣。
“我當然喜歡你啊。”
那之后,我們一起踏上回程。我記得油菜花海,記得白墻青瓦,記得孟甄的笑容。也記得昏昏欲睡的司機。
醫(yī)生對我說,我們被車子壓住,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和孟甄十指相扣。他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將我們分開。
縱使當時,她已經不在了。
【終】
如果能重來,我不會送她那瓶飲料,不會接受她的托付,不會帶她走,不會趕去對她說喜歡她……
如果能重來,我想用孤獨終老來換她仍在人間。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