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氣球飛遠了

小孩你過來

【1】突如其來的告白

上課鈴徹響，午后陽光籠罩在一張空蕩蕩的課桌前，泛起寂寥的煙煴。慕洋濃眉微蹙，整節課都在注視那張空課桌，猜想凡瑤同學突然退學的原因。

好歹同窗兩年多，怎能說走就走？他的腦海中浮現著凡瑤那雙清澈靚麗的大眼睛，直到放學還未回過神。

華燈初上，慕洋無精打采地走出校門，無意間一撇頭，竟看到凡瑤站在馬路對面。凡瑤顯然也看到他，淡然的神色染上些許變化，她像遇到債主一般旋身疾步，卻沒能避開慕洋的追趕。

“為什么要退學？”他氣喘吁吁地問。

她駐足，良久，回眸淺笑，“因為我要去別的城市上學，或者其他國家。”

慕洋垂下黯然的眸，低沉地說：“哦，那你也應該說一聲，害我……以為你發生什么事。”他硬生生地把“擔心”兩字咽回去。

“我很好，如果你不急著回家的話，陪我在校園里走走？”凡瑤雖然只是高中生，但過于平靜的說話方式總令人感覺太早熟。

不過，慕洋就喜歡這樣的女生，恬靜優雅。

教學樓、操場、圖書館，慕洋陪她穿梭在靜謐的校園里，可惜月光朦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她的手，指尖拂過草木磚瓦，仿佛卷起濃濃的眷戀。

“不走……不行嗎？”

凡瑤指尖一頓，倏地凝視他，說：“我們交往吧？”

“哦……啊？！你說什么？！”

“交往，不愿意就算了。”她旋身前行，慕洋三兩步擋住去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期期艾艾地問，“你，你，你喜歡我？”

凡瑤微微彎起嘴角，篤定地說：“不，但我知道你喜歡我。”

月色如銀，映襯著他俊逸的臉龐，他抓抓頭發，靦腆地笑了，天啊，幸福來得太突然！

“別高興得太早，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她伸出一指，直立在他的眉間，“你也知道，我遲早要離開，所以分手時間由我決定，你不能說不。”

慕洋迷惘地眨眨眼，見她欲走，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好好，聽你的。”

協議達成，兩人拉鉤蓋章。兩根小手指緊密地勾連在一起，這是慕洋初次碰到凡瑤的手，女孩子的手指像棉花糖一樣柔軟，他的心仿佛觸了電，又酥又麻。

離別前，凡瑤對他拋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話，“等你了解真正的我，也許會從喜歡轉為討厭。”

慕洋早已被幸福沖昏頭腦，完全忽略她的警告。他望向遠去的公交車，趁四下無人，仰天歡呼，欣喜若狂！

【2】突如其來的分手

交往就要約會，慕洋向號稱“交花無數”的鐵哥們尋求經驗。“花”指的是校花、班花。然而那個不知羞恥的哥們就會瞎支招，什么去鬼屋、看驚悚片兒，哥們說女孩子大多膽小，害怕就會往男生懷里鉆。慕洋表情都垮了，這可是初戀，他就算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兒。

正苦惱約會地點，凡瑤發來微信，約他周末去游樂場。

[慕洋]：沒問題，不過我以為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凡瑤]：確實不喜歡，但不是要走了嗎？想把沒玩過的試一試。

慕洋摩挲著手機，原本挺高興的事卻不知該怎么接話，她就不能少把離開掛在嘴邊嗎？知不知道他會郁悶？

周末，慕洋迎著曙光奔出家門。褪去校服的他，格外的帥氣與神采飛揚，搞得在小區里跳廣場舞的奶奶都眼前一亮。

較比慕洋的精心搭配，凡瑤看上去可樸實許多，仔褲與簡約的白襯衫，烏黑柔順的長發披在肩頭，宛若一株纖弱又清雅的風蘭。

每當看到她，他便變得不像自己，總是邁著僵硬的步伐靠近她。她反倒落落大方，幫他摘去落在肩頭的柳葉，由衷地說：“真帥。”

她的評價猶如定心丸，他粲齒一笑，立即化身護花使者，幫她抵擋洶涌的游客。凡瑤透過余光注視他，冷漠的表情中染上零星明媚。

“你想坐云霄飛車？確定？”沒想到她指定的第一個游戲設施就這么刺激。

“快去排隊，我一定要坐第一排。”她輕推他的脊背，眼前飛過遽速翻滾的云霄飛車，尖叫聲震耳欲聾，她不由握緊雙手，悄然拭去沁在掌心的冷汗。

慕洋不解，她分明怕得要死，為什么非要嘗試？何況就算離開本市，其他城市也有游樂場，難道她要去一個貧困的地方？

游樂場里人滿為患，烈日炎炎，慕洋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終于幫她搶到頭排的座位。安全護桿從頭頂壓下來，她緊攥著扶手，劇烈的顫抖感足以傳遞到慕洋的手中。

“怕就閉上眼睛，很快就結束了。”

她滿臉寫著驚懼，卻仍在逞強，“我不怕，我想看看高速旋轉的樣子。”

慕洋不懂女生們的心思，或者說他單單不懂凡瑤，同窗兩年多，她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三五結伴，更不會搭理“別有用心”的男生，按時到校與離校，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是名副其實的冰山學霸。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性情古板的乖乖女，居然主動申請早戀……真是嚇死又樂死寶寶了。

“啊！————”

驚叫聲幾乎穿透耳膜，慕洋驀地回過神，幫她壓住飛舞的長發。他的指尖感到一絲濕潤，只見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底溢出來。

“別玩兒自虐了，快閉上眼啊！”他焦急地吶喊。

凡瑤神經緊繃，慌張地搖著頭，任由淚水在急速中飄蕩。

待抵達終點，她已無法徑自離席，后面的游客催促不斷，慕洋唯有把她背下車，放在松軟的草坪上稍作休息。

凡瑤癱坐在地，大口地喘著氣，新一輪的尖叫聲從頭頂上方席卷而來，她深吸一口氣，笑著問，“我全程都沒有閉眼，厲不厲害？”

注視她的笑靨，慕洋翹起大拇指。她躺在草坪上，漸漸斂起笑容，悠悠地指向天際，“你看到紅色的氣球了嗎？”

慕洋仰望湛藍的天空，“在哪？就有幾只麻雀。”

她繃起臉，倏地坐起身，“紅色的氣球，飄來飄去你沒看到？”

“真沒有。”

“我說有就有！”

“呃？……好，有有有，我去給你買瓶水。”慕洋倉皇離去，他不明白她強迫他說謊的意圖，或許這就是別人常說女生愛幻想的原因？

冷飲攤正巧也在販售氫氣球，他選了一個最紅的氣球，興沖沖地帶回去送給凡瑤。然而，凡瑤非但不開心，甚至在憤懣之下把氣球“嘭”地扎破！

“我最討厭紅色的氣球，看到就心煩，你知不知道？”

“……”慕洋徹底懵了，正要說點什么，她已悻悻而去。她的步伐又氣又快，他一路追上公交車才停止奔跑。

“凡瑤，對不起，以后我絕不會給你買紅色的禮物。”

她置若罔聞，視線始終停滯在車窗外，直到車門打開，她忽然開口，“我們性格不合，分手。”

伴隨車門的再次關閉，她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慕洋貼在車窗前，望向她遠去的背影，心中充滿疑惑。

性格不合？就因為他不知道她討厭紅色的氣球？

【3】分手信

“你說什么？分手信？”凡瑤不明所以。

“嗯……我朋友告訴我，分手必須有分手信，要不然，不能作數。”慕洋心虛地嘀咕著，這餿主意是他的鐵哥們想到的，雖然索要分手信的方式非常幼稚，但好歹幫他找到一個賴著不分手的理由。

路燈投射在他高大頎長的身軀上，凡瑤不動聲色地注視他，看得他心里直發毛，他不自然地瞥開視線，哼唱起近期常聽到的一首歌。

凡瑤繃了許久，嗤地笑了，“你也喜歡風泰的《青草》？”

風泰是目前炙手可熱的偶像歌手，以原創民謠風備受歌壇關注。

“青草如生命一般頑強，剪斷觸角依然翱翔。歌詞挺贊的。”慕洋對這首歌以及這位歌手，都沒有特別的感覺，不過不敢亂發表個人意見。

這樣的回答似乎使得凡瑤心情轉好，于是她向慕洋提出一個極其苛刻的要求。“三天后，風泰將在本市舉行粉絲見面會，我半個月前就開始搶票，但還是沒搶到，如果你有辦法買到票，我就暫時收回‘分手’二字。如果弄不到票，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這……”

“對了，黃牛票都是假的，你千萬別當冤大頭。”

“是嗎？那我……”

“你只能找風泰的粉絲商量，看誰愿意轉讓門票。”她歪頭一笑，“請問慕洋同學，有困難嗎？”

“沒，沒有，保證完成任務！”

慕洋目送凡瑤上樓，她今日的步伐格外輕快，顯然因為刁難到他而變得愉悅。

……

慕洋急匆匆返家，但他沒有立即打開電腦聯系什么粉絲，而是彎身貓腰溜到大哥的房門前，見房門虛掩，他探進腦瓜，只見染成一頭銀發的大哥，正仰靠在沙發上玩手游。

“想說什么進來說，別鬼鬼祟祟跟特務似的。”大哥慵懶地拿起可樂。

“哥，我好幾年沒求過你了，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得幫我一個小忙。”

大哥咂咂嘴，不耐煩地說：“有話說有屁放，拐彎抹角藥吃多了？”

“你那個粉絲見面會，給我留兩個最前排的位置。”

“咳咳……”風泰被一口可樂嗆到嗓子眼，他斜眼看向親弟，“你不是對我的音樂特別不屑嗎？進門時腦袋夾門框上了？”

風泰本名慕風，是慕洋如假包換的親大哥。前幾年，慕風被韓國某偶像團體挖掘，他連一句招呼都沒跟家里打，休了學便跟投入“思密達”的懷抱。在韓國受訓不到一年，他忽然意識到喜歡的音樂風格還是民謠，于是又扛著行囊奔回故土，老老實實地創作音樂。單曲《青草》一經推出，他立馬火得一塌糊涂。

當然，創作是一個漫長的歷程，需要反復琢磨與試唱，這也是慕洋會在無意間哼唱《青草》的原因，不止是他，家里每個人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慕洋以為凡瑤崇拜的偶像一定是某個領域的大學者，沒想到竟是歌星，而那個歌星居然還是他的大哥，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臭小子，老實交代，拿你大哥泡妞兒呢吧？”

慕洋漲紅臉，“也，也不算，是我同學，她即將轉到其他城市上學，臨走之前想見見你本人。她不知道你是我哥。”

“想見我還不容易，把你的小女朋友叫到家里來吃飯，順便見見未來的婆婆……唔？！”慕洋飛撲上前緊緊捂住大哥的嘴，“瞎咧咧什么啊你！讓媽聽見非叨叨死我，哥我還跟你說，這忙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否則我就去告訴媽，你已經弄丟六部手機了。”母親大人的嘮叨聲，是虐死兄弟倆的致命武器。

“呵呵，漲行市了？”風泰一胳膊肘撩倒慕洋，捋捋銀發，挑眉獰笑道，“臭小子，你哥我這么紅都還沒有女朋友，你倒先撈上一個？這樣吧，給你留兩個最好的位置，but，不能白給你，你要做出一點小小的犧牲。”

慕洋打個冷顫，木訥點頭。

他不由想入非非，或許凡瑤一高興，徹底打消分手的念頭？……嘿。

【4】皮質手環

三天后，粉絲見面會現場人聲鼎沸。舞臺上，風泰懷抱木吉他深情演繹；舞臺下，歌迷們無不熱淚盈眶如癡如狂，而這其中只有慕洋感覺生不如死。

風泰果然是個愛記仇的小心眼兒，居然安排慕洋全程手舉超大的電子粉絲牌，牌上閃爍著令慕洋作嘔的霓虹標語——風泰我愛你，泰完美！并且不止如此，風泰還強迫慕洋在臉上畫滿五顏六色的迷彩，乍一看像是個走錯會場的球迷。為此惡事，風泰給出的正當理由是，只怪咱慕家基因太好，個頂個的帥，所以只有把慕洋糟蹋得不成人樣，才不會搶了主角的風頭。

一張紙巾遞到他的眼前，凡瑤抿唇淺笑，她已經很久沒像此刻這般笑過了，就連那雙略帶憂傷的大眼睛也涌動著瀲滟的光芒。

見狀，慕洋對于大哥的整蠱，瞬間釋然。

凡瑤笑而不語，繼而轉向舞臺，全神貫注地凝視風泰，如同其他粉絲一樣，跟隨悠揚的節奏打起手拍。

風泰忙里偷閑瞄看凡瑤，又面朝弟弟頑皮地眨下眼。憑借慕洋對大哥的了解，他眨眼的意思應該是：姑娘很正，五星好評。

“用你點評？本來就漂亮。”慕洋齜牙自語。

“慕洋同學，別嘀嘀咕咕的，認真聽歌。”凡瑤用手肘輕撞。

“……哦。”慕洋看到她在腿上放了一個精致的小禮盒，忍不住詢問，“那個，是送給風泰的禮物嗎？”

“嗯，是一條皮質手環，我整整編了三天，但愿有機會送給他。他的歌詞寫得真好，唱到我心坎里去了。”

聽罷，慕洋對大哥產生無以復加的羨慕嫉妒恨，太鬧心了！

粉絲見面會圓滿結束，為了避免引起粉絲的騷動，風泰返回后臺便不再露面，至于粉絲準備的禮物由風泰的助理代收。凡瑤望向大紙箱里堆積如山的禮品，最終沒有把精心編制的皮手環投入其中。

慕洋看不得她失落，拉起她向后臺跑去，卻被保鏢攔截去路。慕洋不方便表明身份，唯有給大哥打電話，無奈持續關機。

“這里好擠，你在給誰打電話？”凡瑤被同樣堵在后臺門口的粉絲撞得東倒西歪，她扯了扯慕洋的衣袖，“看來禮物是送不出去了，我們走吧？”

慕洋忽然憶起昨晚大哥跟經紀人的對話內容，他說會從會場西門離開。

“跟我來，我今天一定要你把禮物親自送給風泰。”

他的聲調略高，忘記粉絲的耳朵跟聲音收納器似的。接下來的場景可想而知，一大波粉絲跟隨慕洋出現在西門，而他們再次被堵在的最外緣。大哥的粉絲幾乎是女性，慕洋也不好仗著精壯殺出一條血路，所幸他還占據身高上的優勢，于是他蹲在凡瑤的身體后方，一鼓作氣將她扛在肩頭，此舉登時使她“鶴立雞群”。

凡瑤反應不及，嚇得抓緊他的頭發。

“我很沉的，快放我下來。”

發根被她緊緊攥住，他吃痛地瞇起眼，“沒事，估計風泰也快出來了，夠明顯他才能一眼看到你，你只管送禮物，我堅持得住，你就抓著我的頭發保持平衡，千萬別撒手。”

凡瑤俯瞰他的頭頂，雖然他的雙腳被人潮擠得稍有晃動，但不難看出他正竭盡全力紮穩腳跟。她冰冷的美眸中染上一層暖暈，默默地應了聲，謹慎地松開揪扯他發根的手指，將自己的安全完全交付到他的手中。

一小時在等待中煎熬度過，正當慕洋堅持不住的時候，他感覺一雙小手拉高他的左手腕，手腕微微一沉，似乎有什么東西系了上去？

“放我下來吧，禮物已經送出去了。”

慕洋怔怔地把她放回地面，只見手腕上戴著一個精巧的皮手環。

“這？……不是送給……”

凡瑤踮起腳尖，幫他拭去一頭汗珠，笑著說，“托你的福，我居然真的見到風泰，做夢都沒想到呢，謝謝你幫我實現愿望，我非常開心。”

陽光撒在她溫柔的笑靨上，慕洋摸了摸皮手環，粲然一笑。

“如果你真想感謝我，就告訴我你要轉去哪里上學？等報志愿的時候，我……可以考去你待的城市，如果運氣好點，沒準我們還可以當同學。哦，國外也可以，家里人倒是問過我愿不愿出國。”

他的神情中充滿憧憬，可見并非說笑。凡瑤凝視他久久，斂起嘴角，不留情面地說：“你也知道我是學霸，非名校不去，以你的成績，想都別想。”

“距離高考還有半年多，我愿意努力。”

“這樣好了，如果你的期中考試平均分達到我的標準，我就告訴你我轉去哪所學校。”

慕洋眼前一亮，“真的？！一言為定，不過你的標準是多少分？”

“等你考完我再公布答案，當然，你要感覺不公平也可以拒絕挑戰。”

喜歡一個女孩兒還計較什么公平？只要不斷了聯系，他求之不得。

【5】長發及腰

頭懸梁錐刺股，慕洋拼了。

“媽，您家小兒子瘋了，我突襲他三次，他居然都在復習！”風泰喊道。

“別煩我，出去！”慕洋揚手轟趕。

“弟，你這皮手環挺別致，借哥戴戴。”

慕洋抱住手腕，“沒門！你都成土豪了還跟我搶東西，出去啊！”

“你怎么跟咱媽一樣摳門啊，呃疼……”話未說完，風泰的耳朵便被老媽了拎起來。慕媽怒哼，“沒大沒小，別影響你弟復習！滾出去！”她松開手一轉身，將一碗濃湯放在書桌上，柔聲細氣地說，“乖兒子，別累著，媽媽給你燉了豬腦湯，先補補。”

“對，乖弟弟多喝點，保不齊智商能趕上豬腦……啊！媽您別打我頭啊，我剛做的造型，得得，我滾我滾，你們繼續上演母子情深的狗血大戲吧。”

偶像在家的待遇也不過如此，風泰心塞塞。慕洋清凈不到五分鐘，接到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什么？！凡瑤跟人打架進派出所了？好，好好，警察叔叔您千萬別罵她，她膽子小，我立刻過去！”

慕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派出所，首先看到蜷縮在墻角的凡瑤，好在她除了頭發蓬亂、衣衫泥濘，沒有受傷。坐在她對面的，一個乞丐打扮的男孩可就慘多了，臉上滿是抓痕，跟大花貓似的。

慕洋脫下外衣披在凡瑤肩頭，不等詢問便被民警叫到一旁。通過乞丐的書面記錄來看，他并沒有與凡瑤發生任何沖突，是凡瑤無緣無故打人在先。

“怎么叫無緣無故？他是騙子，一個殘疾人給他扔錢，他還嫌少人家給五毛太少，嘲笑人家吝嗇。”一直閉口不言的凡瑤，終于道出實情。

小乞丐捂著腫脹的臉，忿忿地反駁：“那你也不能撓我臉啊！何況我也沒當著那個瘸子的面說，自己嘀咕兩句你管得著嗎？！”

此話一出，凡瑤一杯水潑過去，“你四肢健全卻躺在道旁裝殘疾人討飯，殘疾人救濟你還要被你罵？你怎么這么無恥？！”

驚見凡瑤逼近小乞丐，慕洋一把環住她的雙臂，“好了凡瑤，反正這人也讓你給揍了，消消氣。”

“看他理直氣壯的態度我就火大，他有手有腳、不聾不啞干點什么不行？偏要好吃懶做當社會的蛀蟲！我真瞧不起這種人。”

慕洋沒想到文靜的凡瑤竟有如此憤青的一面，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假扮殘疾人騙錢不對，但民眾對于這種行騙伎倆已是見怪不怪，真的至于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嗎？還是她心情糟糕，憋著邪火沒地方發泄？

而之后發生的狀況，讓慕洋斷定揣測準確無誤。

離開派出所，凡瑤步伐匆匆，慕洋見她的發絲間摻雜沙礫，建議她洗個頭再回家，免得家人擔心。凡瑤緘默不語，徑直步入發型屋。然而，當洗頭妹詢問服務項目的時候，她居然不是洗頭，還是剪短頭發。

“你留長發特好看。”慕洋望向烏黑濃密的長發，一臉惆悵。

“你喜歡我留長發？”

“……嗯。”

凡瑤抓起剪刀，齊根剪斷馬尾辮！此舉不止令慕洋瞠目結舌，就連發型師都看著心疼，因為凡瑤的發質非常好，而且已經留到齊腰的長度，不由扼腕嘆息。

“你也太任性了，心情不好我可讓你隨便打，何必這么狠？”慕洋的臉上初次出現慍怒的神態。

她訕笑，“我一直就是這種人，看清楚最好，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慕洋雙眉緊蹙，攥緊雙拳，怒步走出發型屋。但不到一分鐘，他又返回，面無表情地坐在休息沙發上。

凡瑤透過鏡面瞄看他，他深低著頭，認真地看著手機屏幕。

這時，她收到一條短信，是母親發來的。

[瑤媽]：學校已經聯系好了，你幾點回家？

[凡瑤]：媽，我把頭發剪短了。

[瑤媽]：多可惜啊，媽媽都跟你說了不用剪，不礙事，你這孩子，唉……

三千青絲灑落在地，視如珍寶的長發正被服務員利落地掃入簸箕，隨后便會像垃圾一樣丟進污濁的垃圾桶，她撇開頭，眼中泛起不舍的淚光。

走出發型屋的時候，她已經變成假小子，俏皮的短發把她的眼睛襯得更大更圓。慕洋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

“我那樣對你，你不生氣？”她駐足問。

“生氣，但我不能走，走了怕你又提分手。”

她神色一僵，匆匆拐進超市，很快手舉兩根冰棒返回，一根剝開紙遞給他，“笨蛋，我遲早要走，手續都辦好了。”

“這么急？你到底要去哪？告訴我不行嗎？！”

他的情緒越激動，她的神態越平靜，“拿你的考試成績來換答案。”

“行，只要你不是騙我，我豁出去學給你看。”

凡瑤叼著冰棒，噗地一笑，情不自禁地，揉了揉他的短發。

【6】那所學校就是……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慕洋發憤圖強，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境地。他的努力沒有白費，期中考試的平均分竟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平均分——98分！

他歡蹦亂跳地拿著成績單，找她報喜。她卻隨意睨上一眼，不屑地說，“對你而言，肯定是突飛猛進的進步，但在我看來就是不及格，我的標準是100分。”

“全校第一的平均分才119，你不如直說從沒想告訴我！”

凡瑤聳聳肩，“就算是吧，我就是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不行嗎？”

“你！”慕洋的心情一落千丈，“凡瑤，我怎么你了你要這樣虐我？！”

“交往那天我就跟你說過，等你了解真正的我，一定會從喜歡轉為討厭，是你不信，現在來怪我？”

慕洋可以容忍她的任性，甚至撒潑打歡都行，但不能忍受她的輕視，仿佛他除了犯賤就沒剩下別的。

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人有錯嗎？誰來告訴他他錯在哪？！

在他旋身離去的一刻，凡瑤再也裝不下去，一臉哀傷地凝視他的背影。

猝不及防，他轉過身，驚得她的淚珠彈出眼眶。

所幸暮色降臨，沒能讓他看清她的表情，他將成績單撕得粉碎，“行，我就考給你看！倒時候我看你還找什么借口！”

少年時期的斗志，是真正的無畏，一旦確立恒心，定是所向披靡。

慕洋說到做到，整個暑期足不出戶刻苦復習。不過，對于一個對學習沒有興趣的學生來說，簡直是人間煉獄，所以每當快要瀕臨崩潰的時候，他會從手機里翻出凡瑤的照片，逼著自己堅定信念。

“咦？這個女孩原來是你的同學？”

“啊媽！您進來怎么又不敲門？”慕洋手忙腳亂地關掉手機，“您剛才說什么？您在哪見過凡瑤？”

慕媽把水果盤放在桌上，一邊往兒子嘴里塞蘋果，一邊說，“就在咱家小區里，剛放暑假那會兒，她天天在小區里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看她張望的方向是咱家陽臺，誤以為她是你哥的瘋狂歌迷，所以沒敢多問。不過要算起來，她也有小半個月沒出現過了，既然她是來找你的，為什么不上樓？”

慕洋隱隱感覺不對勁兒，立即撥打凡瑤的手機，果然比他預想得還要糟糕——空號。他又通過其他社交平臺聯系她，可他的信息根本發送不出去，因為全部被她拉入黑名單。

他沖出家門，奔向她的住所，卻發現已是人去樓空，僅有一張字條貼在落滿灰塵的門板上——慕洋，等你考上一本，我會主動聯系你，我保證。

她是不是又在耍他？

是不是呢？

不管了，信她！

……

時光荏苒，慕洋已是全國某高校的大二學生。兩年的成長，讓他褪去年少的青澀，沉穩的個性與優質的外形，引來追求者絡繹不絕。

而他，依然戴著凡瑤送的手環，依然在等，等待她的回音。

風泰見弟弟整日對著手機發呆，唯恐弟弟抑郁，于是邀請慕洋前往A市，參加他的個人首場演唱會。

此次個唱精心籌備兩年，作為風泰的親兄弟，慕洋理應助陣，于是他爽快地答應了，簡單收拾行囊，登上前往A市的航班。

風泰人氣正旺，演唱會格外成功，此刻距演唱會結束已經過去一小時，粉絲們依舊不肯離場，慕洋的耳畔傳來此起彼伏的“安可”，風泰第三次返場，慕洋真心以大哥為傲，但耳膜也真的扛不住了。

他悄然退出會場，正欲攔截出租車，只見一張既熟悉又不確定的臉孔落入視線。說熟悉，那個佇立在電視墻前方，跟隨音樂打手拍的女孩好像是凡瑤。說不確定，因為那個女孩，戴著一副純黑的墨鏡，手持一根……盲人杖。

不，一定是認錯人了，一定是！

慕洋與盲人女孩僅有十米之遙，他很想上前確認，但雙腿仿佛灌了鉛。

……因為，女孩手腕上也戴著一條皮質手環，與凡瑤送給他的，一模一樣。

這就是她痛罵假乞丐不尊重殘疾人的原因嗎？

這就是她不告而別的理由嗎？

太殘忍。

“凡瑤同學，你不是最痛恨騙子嗎？為什么還要假扮盲人？是不是搶不到風泰演唱會的票借此博取同情？不用的，真不用這樣，我幫你找票，要多少有多少，要哪個座位，有哪個座位……”

他注意到她掛在胸前的學生證——盲人學校。無聲的熱淚從他的眼角淌下來，灼燒著每一寸肌膚，這果然是一所他考不進去的學校。

凡瑤渾身一僵，杵著盲人桿，像沒頭蒼蠅一般倉皇尋路。

她以為自己逃開了，卻撞入他的懷抱。

凡瑤一言不發，仿佛一開口就再無退路一般。她頓了頓，摩挲著書包拉鏈，手臂伸進去探索許久，從中取出一個信封。信封顯然隨身攜帶有些歲月，皺皺巴巴的紙張仿佛經歷風水雨打。

“你要的……分手信。”

“分什么手？憑什么你說分手就分手？！”

她深吸一口氣，摸索著抓住他的手，又將分手信強行塞進他的手掌，“當初說好的，分手時間由我定，你不能說不。”

話音未落，她旋身而去。

“凡瑤！”

“你想知道的事，都在信里！”淚水順著墨鏡撲簌簌地溢出來，滿臉，甚至滿身都是她的淚，“別跟來，給我留一點尊嚴，求你了慕洋，千萬別跟過來……”

慕洋被她的懇求聲揪扯得心肺劇痛，他席地而坐，拆開信封。

信紙中央畫有一個紅色的氣球，寫道：慕洋，在我們交往之前，我已被確診為急性神經炎，這是一種急重的眼病，醫生告訴我，我隨時會失明。你還記得這個紅色的氣球嗎？醫生還告訴我，失明前會出現一定征兆，那便是時常會看到紅色物體在眼前漂浮。那物體像氣球一般旖旎從風，而我的眼睛，也像氣球一般，一旦支離破碎，便永不可修復。

不該喜歡上你，讓我越發留戀光明；

對不起，欺騙了你，從說“不喜歡你”到“一定會回來”；

謝謝你，讓我明白什么是幸福；

慕洋，不要替我擔心，正如《青草》里的歌詞：青草如生命一般頑強，剪斷觸角依然翱翔，青草還在，只是飛到你看不見的地方……

【完】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