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禮恒 馮川幸 王勤
今年9月,成都2016博物館及相關產品與技術博覽會在成都召開。隨著該館的修復部門成為國家級古籍技藝傳習中心四川古籍修復中心傳習所,博覽會期間,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修復展陳室對公眾開放,參觀杜甫草堂的觀眾近距離觀察到了紙質文物修復的具體過程。
而正是“文物醫生”——文物修復師幾十年如一日的修復工作,才使得我們有機會一睹曾經的古文物,進一步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
那些書
所有人加起來,一直修到退休都修不完
作為“文物醫生”,歐萍穿著白大褂,和醫院醫生的那身行頭無異。她1986年進入草堂,正式坐到文物修復的辦公室是10年后,到今年,這列“時間快車”她一坐20年。
“1990年我跟著當時省博物館的廖定一老師學習書畫修復裝裱。1999年有個機會,廖老師跟我說國家文物局在江西婺源舉辦全國首期古畫修復班,他鼓勵我去爭取。我因此有幸認識了故宮博物院的書畫修復專家、該領域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徐建華老師及其師、徒——三代故宮‘醫畫’大師,跟他們學習了3個月,我感到獲益良多,愛好也從此開始。”
歐萍介紹說,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于2012年開始正式有了古籍修復項目。“由于我們長期以來主要從事書畫修復,因此開展古籍修復就相對容易。當其他單位知道我們這兒有修復中心以后,來找我們修復文物的單位越來越多,但當時由于我們修復人員不足,所以無法滿足所有的修復需求。”
經調查得知,現今文博單位需要進行修復的古籍數量大得驚人。“我們現在加上8月份剛招進來的3人,總共有9名修復員,每月修復的文物數量不定,具體得看其破損程度。簡單來說,估計我們所有的人加起來,一直修到退休都修不完。”
修復師應該怎樣看待書畫和古籍的價值呢?這可能是很多行外比較好奇的一個問題。修復師宋鑫受過傳統師徒的訓練,并于2012年去南京莫愁中等專業學校古籍修復中心學習過紙質文獻修復(該學校是我國第一個將古籍修復專業放入學校教育的院校)。她說:“我們通常會根據它們的文獻定級和破損定級對其做診斷。但無論它們是珍貴的還是普通的,得了‘病’,我們都會去修復,不分‘貴賤’。”
“這古籍得的病還有些復雜:蟲蛀、鼠噬、絮化、酸化、老化、火燎、斷線、缺損,還有水漬、污漬……”修復過程中也有令外行讀者覺得“奇葩”的方式,比如之前一部《大明正德乙亥重刊改并五音類聚四聲篇十五卷》,歐萍回憶說當時這古籍成了一塊“書磚”,粘黏到根本打不開。“先用傳統方法上鍋蒸,蒸完后能揭多少揭多少,揭不完就再蒸,蒸到揭完為止。后來做了一張類似紗窗網的東西,用來盛放破損的書葉,用水淋沖法清洗去污及分離。這是相當浩大的一個工程。”
說到修復工具,宋鑫說:“大家可能會想不到,有木工要用的、裁縫要用的,甚至是醫生的一把刀,用起來順手就行。記得有一次同行朋友說用試管滴紙漿時遇到不順暢,偶然一次拿嬰兒的吸鼻器來用,發現流量很好控制,就解決問題了。”
那些人
修復也是一個修煉的過程,修心做人
采訪當天,宋鑫穿一條破洞牛仔褲,戴個文藝范十足的大眼鏡,和想象中埋首工作的修復師完全不同。
“在這行業里,不同類型的朋友其實有很多,有的給人感覺就很古典,也有風格很hip-hop(嘻哈)的人。”宋鑫說,“外人不了解時,一開始可能會覺得從業者都是長者或性格文靜的人,但實際不然。當你真正接觸后,可能會覺得需要有很強的責任感和耐心去做這個事情。用過去我們老師所說的,這是坐冷板凳,是一個‘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華’的職業。你了解它以后,就會發現它是一門多元化的綜合學科,科學、美學、數理化也都用得上,不僅僅局限于手上操作。”
一個有趣的問題,修復師喜歡什么書畫藝術品?歐萍說在她修的這些書畫中,遇到的大家有張大千和潘天壽。她曾修復一件張大千的仕女畫。“當時是四川博物院拿過來的,畫里吹笛人的手指破損了,眼睛也掉了,我都把它們修復了回來。他們當時說,哇,這個眼睛好有神。張大千的仕女畫的手指跟現在藝術家畫的手指不同,張大千筆下仕女的手是纖纖玉手,聽到他們說我修得好,我就放心了。”
目前所遇到的破損程度最厲害的是哪本書?這問題記者憋了很久。歐萍想了想說:“清同治年間的《安縣志》。2013年拿到我們這兒來時,整部書已被蟲咬得稀爛,封面上那三個字根本沒法辨認,花了20天,才把‘安縣志’三個字拼好。把它揭下來時,它是一點點的碎片,把顏色稍微多點的小碎片撿過來拼,按照‘安縣志’幾個字的形狀來慢慢還原,這個過程十分艱辛。修復后,送書的老師過來看,說簡直沒想到會把那幾個字給拼出來。時值酷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把那些小的碎片給吹走了。當時揭下來的小碎片非常多,不知道它們分別屬于哪一葉的情況下,需要一葉葉翻來對。”
整部書的修復花費了歐萍半年時間。“現在看來,絕對是個煎熬。”記者問歐萍,有沒有想過與其花半年時間修復,不如花半年另外去找一本完好的?作為專業的文物修復師,歐萍淡定地回復:“沒有。因為它是那個時代的產物,一部清刻本,可能當時后期也有不同的重印本或翻刻本,但無論怎樣,它本身就是一個不可再生的文物。修復也是一個修煉的過程,修心做人,能盡力把它修復好也算是積攢功德了。對自己也是個自我完善的過程。”
除了驕傲,修復師也有他們的無奈,比如他們沒有選擇修什么文物的權利、對于微生物病蟲害對健康的威脅等,都平心靜氣,做好本職。“我對這些亟待修復的文物都一視同仁,對修復師的要求則會很高。現在招新人進來,有3個月的考察期,看他是不是能夠靜得下心來,對它要愛。讓你畫欄線,打格子,折成一條直線。雖枯燥,也許3個月只干畫欄線這一件事。這個訓練看似簡單,但難點就在于基礎要打好,磨磨性子,不合適的人最好還是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