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保平
市人大代表固定時間去市人大常委會信訪辦閱讀群眾來信,這是上海人大堅持了數年的一項制度,它是人大代表與人民群眾保持密切聯系的一個途徑。這封題為“人大為何矮化自己”的來信,就是我在人大信訪辦看到的。來信是一位姓王的普通市民,他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身為人大工作人員,是否都知自己職業的崇高?
王先生反映:他曾在梅龍鎮廣場支付了兒童攝影定金,結果人去樓空。因問題得不到解決,他將梅龍鎮廣場告上法庭,但法官百般推諉不肯立案。半年后,他再訴,又被拒絕。他提出根據訴訟法119條、708條中“事發地”及“注冊地”規定,法院應該受理:根據最高院訴訟法司法解釋18條、21條規定,當事人堅持起訴應當受理,并出具“裁決書”。他認為某區法院這種做法明顯與法規不符。為此,他來到某區人大信訪辦反映,但接待他的工作人員回答他說:“法院是獨立的,我們很難辦。你只有向上級法院反映。”王先生當時很生氣,他責問那位工作人員:法院院長是否人民代表大會按程序任命的?人大有沒有監督法院的權力?人民群眾通過正常渠道向人大反映問題,你怎么能這樣婉拒,看低自己的權力?他在給市人大的信中寫到:隨著司法改革,保證司法獨立、公正(審判),這當然無可非議,問題是法院是否還應接受人大監督?
法院的工作作風、辦事效率、思想建設,人大代表是否有權過問?他說,這對他個人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身為人大工作人員不知職業之崇高,可能有一定普遍性,這是大事。他最后希望:依法治國先從人大開始。
應該說,這是一位知法、懂法、守法的好公民,他在利益受到侵害,求告無解的情況下,不吵、不鬧,不尋事,始終堅持走法律程序,以法條維權,用法治思想向立法、司法部門訴之以理。比較之下,我們一些法院、人大工作部門的同志反而相形見絀,相形見矮了。群眾維權,固然大多出于個人利益,有強烈的動力機制,但面對法律,他們仍然會選擇相信和服從。王先生后來在電話中與筆者所說:我其實最想要的是法院給我一份“裁決書”,哪怕認為是我錯了(比如受騙上當,自己負責)我也認了。我最不滿意的是法院既不受理,又不按規定出具“裁決書”,這讓我甚至對依法治國憂慮和失望。恰恰就是在這個關鍵點上,我們少數司法、人大、國家工作人員是忽視的,把事關人民群眾切身利益,事關國家機關形象的工作當作一般的事務性工作來處理。
那么,面對老百姓各種投訴、合法的維權,國家工作人員的履職動力在哪里?我想,一是對自己這份職責的信仰;二是恪守職業道德的良知;還有就是制度建設的完善。沒有這三條,推諉、搪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作為、甚至屈從個人權力都難以避免。而這樣的后果,不僅會給社會穩定帶來隱患,最大的風險還是會讓許多像王先生這樣的公民,對國家的法律缺乏信心,對地方權力機構的責任擔當產生懷疑,國家機關的公信力常常就是這樣被削減和弱化。這才是令人擔心的事情。
前不久,在市政協禮堂看了電影《黃克功案件》,講述了延安時期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的一個案子:紅軍將領黃克功戰功赫赫,卻因逼婚未遂,拔槍殺害了16歲女青年劉茜。如何審判黃克功,兩種意見截然不同,一種認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功臣與庶民應同罪;另一種則認為有功將領可免一死罪,讓他上戰場戴罪立功。擔任審判長的是紅軍法官雷經天,他頂住壓力,堅持以公開審理、民主判決的方法審判此案。最后經過五人審判庭激烈爭論,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黃克功極刑。后來毛澤東給雷經天寫了信,贊成對黃克功的處罰。他在信中寫道:如為(他)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并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雷經天讀完毛澤東的信后說:“如果我們今天不判黃克功死刑,就是判了我們未來的死刑。”
這是一個共產黨人、一個司法干部、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對法律、對自己神圣職責的理解,它是信仰,也是理性,他知道自己的行為關系著什么。以史為鑒,我們應該看到,今天一個國家工作人員對法律、對人大作為國家權力機關的認識同樣茲事體大,任何懈怠都不是矮化個人“自己”,而是矮化了黨和人民賦予我們的權力,矮化了黨和政府的形象,矮化了我們未來的目標。王先生的這件事,雖然在有關領導的批示下已得到圓滿解決,但王先生的這封來信,我們當作為警示錄,長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