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法治中國”備忘錄

阿計

回望已經落幕的2015年，中國法治進程中鐫刻的印記，有悲傷，也有歡樂；有憂患，也有希望；有追問，也有夢想……從中呈現的是一個真實的中國，也啟迪著這個國家的未來。

治理路徑

2015年，公共權力如何既防止缺位失責，又避免越位干預，仍是公共治理的核心議題。

這一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股災，將無數股民洗劫一空，也摧動了史上最大股市保衛戰，云譎波詭的反復拉據中，稽查風暴不斷升級，挖出了多個“害股之馬”和“金融老虎”。但也是在這一年，諸多城市此起彼伏的出租車抵制專車風波，各地禁放不一的專車政策，專車管理辦法征求意見時引發的利益博弈，亦折射了公權干預進退兩難的糾結。

這一年，影視領域是觀察公共治理、公權邊界的又一個典型標本。一方面，“褲襠里掏出手榴彈”之類的“抗日神劇”成為輿論炮轟“監管缺位”的標靶；另一方面，電視劇《武媚娘傳奇》遭“剪胸”等風波，又觸發吐槽“過度審查”的民意反彈。也是在這一年，電影產業促進法草案正式亮相，展示了松綁審查制度的新思維。

2015年，高速公路收費成為考察信息公開的最典型樣本。廣東高速兩次鬧出糊涂賬的笑話，交通部首曬收費公路賬本引爆質疑的聲浪，對于高速公路淪為“永久提款機”的社會擔憂，撬動的也是信息公開的短板。也是在這一年，省級公積金運行情況首次集體亮相，中央政府和部級文件走上限期公開的軌道，官方的自我改進與民間的聲聲追問遙相呼應，推動公權不斷走向公開和透明。

這一年，李克強總理一句“‘你媽是你媽’怎么證明呢”，引發無數民眾紛紛傾吐“辦事難”的滿腔苦水。這一年，國務院下達了限期解決“奇葩證明”的號令，多個部門以疾風驟雨之勢啟動了大規模清理。多個基層派出所痛批一些部門的開證要求“純粹增加百姓麻煩”，更是被譽為“良心證明”，贏得坊間如潮掌聲。

2015年，民生資源進入全面實施階梯定價時代，價格聽證會成為多個城市的決策常態，但是，鄭州水價會上物價局官員一句“漲價是政府職能”的坦白，卻重創政府的民主誠意和公信力；蘭州天然氣價格聽證會創下耗時僅35分鐘的“快閃”紀錄，也陷入了“忽悠民意”的重重質疑。

這一年，多個城市為擺脫交通擁堵、大氣污染等“城市病”所推出的一系列“限政”，成為公共政策的激辯焦點，其治堵效果、決策程序、政府公信飽受質疑。上?！皟裙碥嚺啤笔录逼频臋嗔ぷ饽摨?，更是暴露了缺失民主約束的權力擴張型“限政”之弊。這一年，曾多次表態“不會限購”的深圳官方，突發“半夜雞叫”式的小汽車限購令，民意嘩然之際，東南大學副教授顧大松發起的公民行動，最終促成廣東省法制辦啟動了審查深圳“限購令”合法性的破冰之舉。也是在這一年，江蘇等地出臺的地方法規，對“限牌”等政策制定設置了嚴格的程序規范，折射了地方立法機關防止不當“限政”侵害民權的意識警惕。

政法風云

2015年，懲治罪惡的政法行動波瀾起伏，留下了令人難忘的國家記憶。這一年，新疆警方自上一年5月啟動的為期一年的嚴打暴恐行動，共打掉181個暴恐團伙。從4月到11月，全國共破獲170余起重大地下錢莊、洗錢案，涉案金額高達8000多億元。這一年，禁毒鋒矛突入了日趨嚴重的網絡涉毒，首部打擊網絡涉毒政府文件和互聯網禁毒公約先后問世。也是在這一年，北京三里屯優衣庫性愛視頻“病毒式”傳播等網絡亂象叢生之際，凈網風暴此起彼伏，多地網警公開上崗執法，網絡安全法的快馬加鞭，更是標志著依法治網的全面升級。

這一年，刑法修正案（九）的誕生，寫下了懲惡蕩污最為重彩的制度篇章。從一攬子削減9個適用死刑罪名，到強化反恐、網絡安全、個人信息保護的力度；從嫖宿幼女罪退出歷史，到對拐賣犯罪的買主一律定罪追責，再到更新反腐刑罰機制……深入多個維度的刑法變革，開啟了一個保護人權、捍衛正義、懲治罪惡的新時代。

2015年，“政法系”重建司法公信，呈現了正義前行的又一個方向。這一年，福建陳夏影案、吉林雍奎魁案等沉冤舊案紛紛昭雪，但爭議多年的聶樹斌案歷經復查聽證、3次延期的波折，又折射出查清真相之艱難。這一年，對冤案制造者的追責行動亦紛紛起步。但一些冤錯個案的追責進展遲緩甚至悄無動靜的現實，也從一個側面驗證了追責的道路并不平坦。

這一年，正義高奏凱歌的同時，也留下了不少爭議和懸念?！皬V州區伯嫖娼”案被疑警方設套，折射著公權濫用的現實危險；南京寶馬肇事案司法鑒定飽受質疑，黑龍江慶安槍案調查結果難平爭議，亦從一個側面佐證了政法機關信譽難以滿足民意期待的困境?！罢ㄏ怠钡墓沤ㄔO，依然任重道遠。

2015年，“政法系”改革亮點迭出，掀起了史無前例的變革浪潮。這一年，決策層推出的全面深化公安改革的“一攬子”方案，涵蓋100多項具體措施，以“便民利民、利益脫鉤”為導向的身份證異地換補、駕照自學直考等新政，或破冰試點，或限期實施。這一年，最高人民法院首批巡回法庭分別在深圳、沈陽落地，肩負促進司法公正、破解地方保護等使命的司法機構改革不斷走向縱深。這一年，人民警察分類管理、職業保障制度等改革方案漸趨成型。法官、檢察官員額制改革擴展到18個省份，成為本輪司改最具分量的核心改革。

2015年，更具治本意義的“政法系”改革已經集中發力。各類不合理執法司法考核指標被清理出局，立案登記制在各級法院全面落地；以公正和公信為指向的司法責任制、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等制度變革，亦在政法機關加速推進。這一年，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在50個法院啟動試點，檢察機關公益訴訟在13個省份破冰。截至2015年12月中旬，中央深改組召開的19次會議中，有13次通過了司改方案，以公正透明、廉潔高效、保護人權為要旨的“政法系”改革，已成為當下中國深化改革的第一議題。

反腐升級

自黨的十八大以來，反腐倡廉就成了國家年度記憶的重頭戲。2015年，吏治制度繼大規模的治奢禁令后，已進入全面升級時代。尤其是新版黨紀清晰列出的6類“負面清單”，創制了“改革開放以來最全、最嚴黨紀”。

這一年，更加震撼人心的是高潮迭起，屢破紀錄的反腐“打虎”風暴。河北省委書記周本順、福建省省長蘇樹林先后落馬，分別成為十八大后首位落馬的現任省委書記和現任省長。軍隊的“打虎”節奏大提速，截至12月上旬，軍方已分14批公布了47名“軍老虎”名單。這一年，繼外交部首現省部級“老虎”后，“打虎”行動突入了更多的中央部門。2014年“打虎”行動留下的8個省級空白點全部被消除，“打虎”版圖實現了全覆蓋。這一年的11月2日至13日短短11天時間內，8名省部級或軍級高官接踵遭調查，創下十八大以來反腐“打虎”的最快節奏。從年初到12月上旬，已有58名省部級或軍級“老虎”落馬。而在更廣闊的視野，自十八大以來持續三年的反腐風暴，已掀翻140名“老虎”，幾乎相當于此前30年查處的問題高官的總和，正可謂“打虎風勁疾，一年頂十年”。

2015年，反腐風暴席卷四方，在多個領域收獲勝果。這一年，以中石化集團總經理王天普為典型的多名中央企業高管落馬，國企反腐高歌猛進。以中國人民大學原校長紀寶成為代表的多名高校領導遭查處，高校反腐只爭朝夕。這一年，從最高法副院長奚曉明落馬寫下鏟除司法“老虎”的重彩一筆；到東方演藝集團董事長顧欣遭調查揪出文藝界“首虎”，折射著反腐的廣度和深度。也是在這一年，中國證監會副主席姚剛等證監官員，以及多名證券國企高管紛紛被打回原形，標志著金融反腐步入了深水區。

這一年，國際追逃追贓展現了又一道激蕩人心的反腐景觀。公安部打響了“2015獵狐”行動，截至9月底，已從59個國家和地區抓獲556名外逃嫌犯。多部門攜手的“天網”行動發布的百名外逃嫌犯“紅色通緝令”更是轟動天下，到12月初，“百名紅通”嫌犯已有18人落網。

2015年，已持續三年的強力反腐，正加速從“治標”轉向“治本”。這一年，按照新預算法的要求，中央機關單位集體曬出的預算、決算更趨“細賬”化，對地方政府的債務限額管理亦正式啟動。中央和國家機關公車改革全面完成，截至12月初，29個省份公車改革方案已上報中央并獲批，彷徨多年的公車改革取得了空前突破。

這一年，交通、金融等強勢、封閉的領域成為中央巡視的重點，央企和金融單位更是實現了巡視全覆蓋；中央巡視的“問題清單”既點破沉疴宿疾，也挖出了“利益輸送”、“行業性腐敗”等新病灶。“邊巡視邊落馬”的新節奏頻頻發力，僅在2015年首輪巡視中就揪出近20名央企高管“蛀蟲”。

2015年，領導干部個人事項報告的抽查比例翻番至10%，新選任干部“凡提必查”，多個地區更是主動將報告范圍下沉到了科級。這一年，不動產統一登記制度開始落地，為官員財產公開制打下基礎。也是在這一年，隨著刑法修正案（九）的誕生，加重對行賄犯罪的處罰、調整貪腐犯罪定罪量刑標準、針對大貪巨腐引入“終身監禁”等立法改進，寫下了制度反腐的最大亮點。

改革年代

2015年，政治權力的自我變革，留下了推進政治文明的鮮明印記。這一年，地方組織法、選舉法、代表法的聯袂修改，奠定了強化、改革縣鄉人大工作的法律基石。這一年，全國和地方“兩會”炮聲隆隆的意見表達、針鋒相對的立場博弈，塑造著兩會民主的新景觀。但山東省多名政協委員提案深陷“抄襲門”、河北團半數代表缺席全國人代會小組討論等風波，也激起全社會對于代表委員選拔、監督機制的深層思考。也是在這一年，人大、政協蕩滌內部污垢的力度前所未有。截至2015年3月，十二屆全國人大和全國政協運行兩年來，已分別將39名全國人大代表、13名全國政協委員清除出局。

2015年，全面發力、多點突破的改革路線圖，收獲了累累成果。這一年，以簡政放權為目標的行政體制改革風生水起，行政審批項目不斷削減，各級政府不斷加快公開權力清單的步伐，中央部委“紅頂中介”納入全面清理之列，行業協會商會走上與行政機關脫鉤之路。

這一年，緊系國計民生的改革觸角更是多維挺進，屢破堅冰。承載“權利平等”夢想的《居住證暫行條例》正式亮相，高考改革配套政策密集出臺，大病保險實現城鄉全覆蓋，農村土地改革啟動試點，國企高管“限薪令”逐層推進，機關事業單位職業年金快速設立，養老金并軌改革大功告成，難點、熱點改革紛紛闖關奪隘。而全面二孩政策取代已實施35年的獨生子女政策，更是國民生育權利的一次空前解放，抒寫了2015年最得民心的改革決策。

2015年，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開局之年。秉持“重大改革于法有依”的理念，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的立法步伐深入多個重點領域，諸多引領改革、守護民權的立法或修法，或登臺亮相，或緊鑼密鼓。這一年，有“小憲法”之稱的立法法完成大修，以提升立法質量為導向的制度改進，以及地方立法權擴容的重大改革，開啟了一個全新的立法時代。

這一年，在立法法修法過程中圍繞“稅收法定”條款所爆發的激烈博弈，最終創造了捍衛公共利益和法治原則的典范。這一年，人大以授權方式為行政、司法等多個領域的試點改革頒發通行證，彰顯著對程序正義和法治精神的堅守。這一年，沉寂40年之久的特赦制度在勝利日大閱兵前夕再度重啟，國家勛章和榮譽稱號法亦進入立法議程。這一年，公職人員憲法宣誓制度正式確立，推動憲法信仰日益深入人心。也是在這一年，中央一號文件首次大篇幅論及農村法治建設，十八屆五中全會勾勒的“十三五”規劃藍圖處處閃耀“法治”亮點。

2015年，領銜20世紀90年代中國經濟立法的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喬石、被譽為“改革開放闖將”的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萬里先后辭世。這一年，也迎來了深受人民愛戴的前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的百年誕辰。對先賢們的舉國追思，仿佛重溫了中國改革的光榮歲月、重走了民主法治的歷史道路，撫今追昔的萬千感慨中，一個時代的身影正在漸漸遠去，但沉淀下來的精神和制度財富，仍將激勵國人永不止步于改革和法治的征途。